与此同时，相府主院，锦绣堂内，依旧灯火通明。
上好的龙涎香在兽首铜炉里静静燃烧，散发出宁神静气的幽香。
穿着一身石青色家常锦袍的柳氏，正端坐在铺着锦垫的紫檀木椅上，手中端着一盏早己凉透了的参茶。
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，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眼微微垂着，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。
但在她周围伺候的丫鬟仆妇们，却一个个噤若寒蝉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。
她们都知道，夫人越是平静，就说明她心中的怒火，烧得越旺。
空旷的正厅里，跪着一排人。
从最开始奉命下死手的恶奴张贵，到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孙嬷嬷，再到端着毒汤的春桃夏荷，还有刚刚才从清秋院逃回来的桂嬷嬷。
每个人都低着头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他们将今晚在清秋院的遭遇，一五一十地，添油加醋地，对柳氏复述了一遍。
当然，他们都隐去了自己心中有鬼的那一部分，只着重强调了凌芳的“诡异”与“邪门”。
柳氏就这么静静地听着，一言不发，任由堂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固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满脸惊恐的凌薇，提着裙角，不顾仪态地冲了进来，她身后还跟着同样脸色惨白的碧玉。
“母亲！”凌薇一进屋，便带着哭腔扑到了柳氏的脚边，“母亲，您要为女儿做主啊！”
柳氏这才缓缓地抬起眼皮，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身上，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。
她看到凌薇发髻散乱，脸上还挂着泪痕，平日里最宝贝的那支珍珠步摇也不见了踪影，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。
“这是怎么了？”柳-氏放下茶盏，声音依旧平稳，但熟悉她的人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怒火，“谁给你气受了？”
凌薇哭得梨花带雨，她将自己刚才在清秋院的遭遇，颠三倒西地说了一遍。
她着重描述了凌芳那双“能看见黑气”的眼睛，和那些关于“水鬼索命，红颜凋零”的恶毒诅咒。
“母亲，她疯了！她真的疯了！”凌薇抓着柳氏的衣袖，声音里充满了恐惧，“她还说……还说那步摇上有怨气，会害得女儿容颜尽毁！”
听完凌薇的哭诉，柳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。
她那双漂亮的凤眼中，闪烁着淬了冰的寒芒。
紧接着，同样被吓破了胆的凌皓，也哭着跑了进来，将自己被“预言”打碎了龙泪砚的事情说了出来。
最后，是那个最沉默，也最让柳氏倚重的秦嬷嬷，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。
她只是对着柳氏，缓缓地，摇了摇头。
这一个简单的动作，却比之前所有人加起来的哭诉，都更有分量。
它代表着，柳氏今晚派出的最后一招，也是最狠的一招，失败了。
“砰！”
一声脆响，柳氏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，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。
上好的汝窑青瓷，瞬间碎成了无数片。
跪在地上的仆妇们，吓得齐齐一个哆嗦，将头埋得更低了。
“废物！通通都是废物！”柳氏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，“这么多人，竟然被一个半死不活的小贱人，耍得团团转！”
“什么鬼神附体，什么能知过去未来，我看是你们一个个心中有鬼，才会被她几句疯话吓破了胆！”
她厉声呵斥着，目光如刀子一般，从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脸上刮过。
被她目光扫到的人，无不吓得魂飞魄散，连连磕头求饶。
“夫人息怒！”
柳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她怎么也想不明白，一个她拿捏了十年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懦弱丫头，怎么会在一夜之间，变得如此诡异莫测。
难道，真的是沈氏那个贱人的冤魂，在背后作祟？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，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。
她不信鬼神，她只信自己。
“母亲，那现在该怎么办啊？”凌薇抽泣着问道，“女儿不敢再见她了，女儿怕……”
柳氏看着自己女儿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，眼中的寒意更甚。
她好不容易才将凌薇培养成京城第一才女，绝不能容许任何人，任何事，毁了她的名声和前程。
凌芳这个小贱人，必须死。
但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，不明不白地“病死”了。
经过今晚这一闹，整个相府的下人，恐怕都认定了凌芳身上有“邪祟”。
若她此时再出什么意外，那些流言蜚语，只会愈演愈烈，到时候传到外面去，对相府的名声，对薇儿和皓儿的前程，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。
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，一个能让她死得“名正言顺”，又能彻底堵住悠悠众口的办法。
柳氏的眼中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一首跪在角落里，沉默不语的身影，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是孙嬷-嬷，那个最开始被凌芳用“母亲看见了”吓退的老人。
她此刻的脸上，己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狠与毒辣。
“夫人，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却异常清晰，“老奴……倒有一个主意。”
柳氏的目光转向她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孙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，缓缓说道：“大小姐如今既然‘中邪’了，那便是妖孽附体，于家宅不宁，于长辈不祥。”
“依老奴看，咱们不如就坐实了她这个‘妖孽’的名头。”
“咱们可以去城外的玄真观，请一位得道的高人来府上‘驱邪’。”
“那玄真观的观主清风道长，与咱们府上一向交好，只要夫人您一句话，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说，该怎么做。”
孙嬷-嬷的话，让柳氏的眼睛猛地一亮。
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条毒计的精妙之处。
请道士来驱邪，这在京中高门大户里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只要那清风道长一口咬定凌芳是被妖孽附了身，那她接下来无论做什么，都是“替天行道”，都是为了相府的安宁。
如果凌芳反抗，那就是妖孽作祟。
如果凌芳不反抗，那驱邪的符水，法器，自然有的是办法，让她“悄无声息”地被净化掉。
到时候，凌芳一死，便坐实了她“妖孽”的名头。
而她柳氏，不仅摘得干干净净，还能落一个“为保家族安宁，大义灭亲”的好名声。
这真是一条，一箭双雕的毒计。
“好，好，好。”柳氏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。
她看着孙嬷嬷，赞许地点了点头。
“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“秦嬷嬷，”她转头看向那个沉默的身影，“你明日一早，亲自去玄真观走一趟。”
“告诉清风道长，就说我说的，事成之后，我以相府的名义，为玄真观重塑金身。”
“是，夫人。”秦嬷-嬷躬身领命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。
柳氏的目光，缓缓地扫过堂下众人，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威严。
“今晚的事，谁要是敢多嚼一句舌根，泄露半个字出去……”
“你们就自己想想，张贵的下场。”
跪在地上的众人，齐齐打了个寒颤，连声称是。
一场针对凌芳的，更加阴险，也更加致命的阴谋，就在这灯火通明的锦绣堂内，悄然成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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