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薇仓皇逃窜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墙之外，屋内只剩下她遗落的那盏琉璃灯，在地上投射出一小片温暖而讽刺的光晕。
空气中，那股甜腻的百花合香尚未散尽，与这间屋子固有的清冷霉味混合在一起，形成一种古怪而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凌芳的目光从门口收回，落在了不远处地面上那支沾染了灰尘的珍珠步摇上。
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，那几颗硕大的东珠依旧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，无声地诉说着它不菲的价值。
这不仅是一件首饰，更是父亲凌振远偏心的铁证。
这些年来，柳氏以她身体孱弱为由，克扣了她所有份例，她名下的一切用度，都仅够勉强温饱。
而凌薇，却能浑身绮罗，珠光宝气，享尽嫡女都未必有的尊荣。
就在这时，又一阵脚步声从院外传来，打断了凌芳的思绪。
这阵脚步声比凌薇的要急促，也更沉重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盛气凌人。
来人显然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打算，几步便跨入了房门。
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翠绿色比甲的大丫鬟，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，梳着双环髻，眉眼间带着一股与她身份不符的傲气。
她是凌薇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，名叫碧玉。
碧玉一进屋，视线便立刻锁定了地上的珍珠步摇，她快步上前，就想弯腰去捡。
可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步摇的那一刻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，动作猛地一顿，脸上闪过一丝忌惮。
她转过头，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床上的凌芳。
在凌芳的视野里，这个叫碧玉的丫鬟，身上正包裹着一团嚣张的亮黄色光晕。
那黄色代表着傲慢与狐假虎威，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对凌薇的，如同藤蔓般攀附的灰绿色。
“我们小姐心善，见不得你受苦，好心来看你，你倒好，竟敢装神弄鬼吓唬她！”碧玉厉声开口，试图用气势压倒一切。
她没有去捡那支步摇，反而先兴师问罪起来，显然是得了凌薇的授意。
凌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，只是用虚弱的声音问道：“她让你来做什么？取回这支步摇？”
碧玉被她一语道破来意，脸上有些挂不住，声音更冷了几分。
“这步摇是老爷赏给小姐的，金贵无比，自然不能丢在你这晦气的地方。”
“我劝你老实点，别再耍什么花招，否则夫人那里，你可没法交代！”
她搬出柳氏来压人，这是她们惯用的伎for。
凌芳听着她的威胁，心中毫无波澜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碧玉身上那团亮黄色的光晕。
“你想要，就自己去捡啊。”凌芳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。
碧玉的脸色一滞，她看着地上那支步摇，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恐惧。
二小姐跑回来的时候，那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她看得真真切切。
她虽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，但也不想去触那个霉头。
万一……万一真的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？
就在碧玉内心激烈斗争的时候，一个强烈的念头从她身上传来，被凌芳精准地捕捉到。
【……拿不回去……小姐会扒了我的皮……】
原来如此，她怕的不是虚无缥缈的鬼，而是实实在在的主子。
凌芳的心里有了底，她知道该如何拿捏这个狐假虎威的丫鬟了。
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，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疼出了一身冷汗。
她指着地上的步摇，用一种悲悯的语气，轻声说道：“你知道，我为什么说它上面缠着黑气吗？”
碧玉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弄得一愣，下意识地反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凌芳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，“这支步摇，是用不义之财换来的。”
“它的前一任主人，是一个南洋来的富商，他为了得到东海最圆润的珠子，逼得好几个采珠女沉尸海底。”
“那些采珠女的怨气，就附在了这些珠子上，日夜不散。”
凌芳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，仿佛在讲述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。
碧玉听得脊背发凉，脸色也白了几分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八道！这是老爷从京城最大的珍宝斋买来的！”她嘴上反驳，但底气己经明显不足。
凌芳没有理会她的辩解，而是继续用那梦呓般的声音说道：“本来，这怨气只是缠着珠子，伤不到人。”
“可是，当一个心怀恶念，手上沾了不该沾的东西的人戴上它时，怨气就会被激发出来。”
“黑气缠身，只是第一步。”
“接下来，戴着它的人，会夜夜噩梦，梦见自己沉在冰冷的海底，被数不清的水草缠住手脚，无法呼吸。”
“再然后，她的皮肤会一天天失去光泽，容貌会一天天变得憔悴，首到最后，变得比水鬼还要丑陋。”
凌芳的描述是如此生动，让碧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可怕的画面。
她想到了自家小姐那视若性命的绝色容颜，如果真的变成那副模样……
碧玉不敢再想下去，她看着地上那支步摇，眼神己经从忌惮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恐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碧玉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。
凌芳的目的达到了，她知道，火候己经足够。
“我不想怎么样，”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，“我只是……不想看着妹妹她……年纪轻轻就红颜凋零。”
“这步摇上的怨气，己经被激发了，现在谁碰它，谁就会被怨气缠上。”
“除非……”凌芳故意停顿了一下，成功地吊起了碧玉的胃口。
“除非什么？”碧玉急切地追问，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凌芳看着她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
“除非，由一个……己经身染晦气，命不久矣的人，来镇住它。”
“用这个人的病气和死气，去冲散那些采珠女的怨气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。
“放眼整个相府，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？”
碧-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凌芳，她完全被这套说辞给绕了进去。
按照大小姐的说法，她留下这支步摇，非但不是占为己有，反而是为了给二小姐挡灾？
这个逻辑虽然荒谬，但在极度的恐惧之下，却成了碧玉唯一能接受的解释。
“你……你此话当真？”
“信不信由你。”凌芳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淡，“你可以把它捡起来，亲手还给你家小姐。”
“看看她戴上之后，今晚会不会梦到水鬼。”
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碧玉再也不敢有任何怀疑，她对着凌芳，竟然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多谢大小姐……为我们小姐着想。”
说完，她看也不看地上的步摇，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，转身落荒而逃。
看着碧玉也消失在门外，凌芳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。
她扶着床沿，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嘴角再次溢出了一丝血迹。
连续的攻心计，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。
但看着地上那支价值不菲的珍珠步摇，她的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。
这是她从柳氏母女手中，夺回的第一件东西。
虽然微不足道，但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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