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林秀吞噬。
咸涩的液体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，呛得她肺部剧痛。本就因一天的劳累而耗尽的体力，在海浪无情的撕扯下迅速流失。她本能地挣扎，手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，只能徒劳地在水中扑腾。
那个装满了她所有希望的网兜，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累赘，死死地缠在她的手腕上，将她往更深的海底拖去。
意识开始模糊，眼前只有一片翻滚的、令人绝望的黑暗。
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，一道强有力的手臂，像铁钳一样箍住了她的腰，将她奋力向上拖拽。
“噗——”
林秀的头猛地冲出水面，贪婪地呼吸着夹杂着咸腥味的空气，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是“陈”。
他来了。
在昏暗的天色和翻涌的浪涛中，他的脸庞苍白如纸，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。那双总是充满了警惕和疏离的狼眸，此刻却燃烧着一簇她从未见过的、焦灼而愤怒的火焰。
“放手！”他冲她嘶吼，声音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。
林秀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网兜，那是她用命换来的“硬货”，是她改变命运的希望，她不能放。
“我叫你放手！”
看到她的固执，“陈”的怒火更盛。他没有再废话，一只手揽住她的腰，另一只手粗暴地掰开她僵硬的手指，将那个沉重的网兜从她手中夺过，狠狠地甩向远处。
“不——！”
林秀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，眼睁睁看着那网兜在海面上翻滚了一下，便被一个巨浪吞没，消失无踪。
那一瞬间，仿佛她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“疯子！你这个疯子！”他怒不可遏地咆哮，却用尽全力将她柔软的身体更紧地扣在自己怀里，用自己的胸膛为她抵挡着一波波袭来的冰冷海浪。
他的胸膛很宽阔，却不像平时那样温暖。隔着湿透的衣料，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，和他因剧烈运动而疯狂擂动的心跳。
“抱紧我！”他命令道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林秀己经没有力气反抗，只能像一根溺水的浮木，本能地攀附住他。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，感受着他皮肤的冰冷和动脉强有力的搏动。
活着。他们都还活着。
“陈”拖着她，艰难地向岸边游去。
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，也低估了“鬼见愁”这片海域的可怕。腹部的伤口在冰冷海水的浸泡和剧烈运动下，早己完全崩裂。尖锐的、深入骨髓的剧痛不断传来，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随着温热的血液一起，迅速流失。
每一个划水的动作，都像是在用刀子剜割自己的伤口。
但他不能停。
怀里的女人那么轻，那么软，像一只脆弱的蝶，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片狂暴的大海撕碎。他必须带她回去。这个念头，成了支撑他超越身体极限的唯一执念。
不知道在海里挣扎了多久，当他们的脚终于踩到坚实的沙滩时，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瘫倒在地。
海浪依旧不依不饶地拍打着他们的身体，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。
“陈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胸膛剧烈起伏。他侧过头，看到林秀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躺在旁边，脸色惨白，双目紧闭，不知是昏迷了还是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他挣扎着爬过去，用冰冷的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。
还有气。
他松了一口气，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。他知道，自己失血过多了。
不行，不能倒在这里。
他们必须立刻回去，生火，取暖，处理伤口。否则，就算不被淹死，也会被冻死。
“林秀，醒醒！”他拍打着她的脸颊，声音沙哑，“起来！我们得回去！”
林秀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，眼神涣散，没有焦距。
“起来！”他又吼了一声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。
林秀似乎被他吼得清醒了一些。她看着他，嘴唇翕动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陈”咬着牙，用木棍支撑着自己站起来，然后弯下腰，试图将她背起来。
但他失败了。
刚一用力，腹部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，让他眼前一黑，再次跌倒在地。
林秀看到了。
她看到了他身下那片沙滩，正被迅速渗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。
血……
他的伤口裂开了。是为了救她。
这个认知，像一记重锤，狠狠地砸在林秀的心上。她瞬间清醒了。
“我……我自己能走。”她挣扎着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扶着他的手臂，从冰冷的沙滩上站了起来。
从海滩回到那间破屋，是一段比上一次拖着他回来时，更加漫长而绝望的旅程。
两个人相互搀扶，深一脚，浅一脚，在漆黑的夜色和呼啸的海风中，像两个孤独的鬼影，艰难地挪动着。
每一步，对“陈”来说都是一种酷刑。林秀能清晰地感觉到，他身体的重量正一点点地压在自己身上，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，脚步也越来越虚浮。
当他们终于摔进院子，关上那扇装了新锁的大门时，两个人都到了极限。
林秀靠着门板滑坐在地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但她不能休息。
她看着旁边己经半昏迷的男人，看着他腹部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迹，一股强烈的恐惧和愧疚攫住了她。
她可能会害死他。
不！绝不！
林秀咬破了自己的嘴唇，用疼痛刺激着自己疲惫的神经。她爬起来，将男人拖进屋里，安置在炕上。
她用颤抖的手划着火柴，试了好几次，才终于点燃了灶膛里的干草。
当那温暖的、跳动的火光亮起时，林秀几乎要哭出来。
她没有时间去管自己湿透的衣服和冰冷的身体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的伤势。
她狠下心，剪开那被海水和血水浸透的纱布。
伤口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。原本己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彻底崩裂，皮肉外翻，还在断断续续地向外渗着血。他的嘴唇发紫，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。
失血，加上低温，他正在走向死亡。
林秀的大脑一片空白，但她的手却以一种惊人的冷静，开始了行动。
止血，消毒，保暖！
她翻出买回来的所有纱布，死死地压在他的伤口上。然后，她拿出红药水，不要钱似的倒在伤口周围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将屋里所有能烧的东西，都扔进了灶膛。干草、木柴……火光冲天，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，也带来了一丝宝贵的暖意。
她烧了一大锅热水，用新买的毛巾，一点点擦拭着他冰冷的身体。
当她解开他湿透的衣裤，看到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、触目惊心的伤疤时，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。这个男人，到底经历过什么？
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。
她用热水帮他擦干身体，换上干净的里衣，然后用那床唯一的棉被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。
可他依旧在发抖，牙齿磕碰着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。
光靠被子和火堆，不够！
林秀看了一眼他苍白中泛着青紫的脸，又看了看自己。她迅速地冲到灶台后，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自己湿透的衣服，换上干爽的里衣，然后端起一碗滚烫的热水，大口地喝了下去。
暖意从胃里升起，驱散了些许寒意。
然后，她做出了一个在此时此刻唯一正确的决定。
喜欢鸽子树的大人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她爬上土炕，钻进被子里，从背后，紧紧地抱住了那个正在瑟瑟发抖的男人。
男人的身体像一块冰，僵硬而冰冷。当她温热的身体贴上去时，他猛地一颤，似乎想挣扎，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。
“别动，”林秀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，“你想活命，就给我老实待着。”
她将他抱得更紧，试图用自己有限的体温，去温暖他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。
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的、最原始的求生之举。但当她的脸颊贴上他冰冷的后背，感受着他皮肤下肌肉的僵硬和颤抖，听着他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时，林秀的心，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她抱着一个陌生而危险的男人，一个刚刚为了救她而险些丧命的男人。他们的生命，在这一刻，以一种最亲密、最脆弱的方式，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。
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男人身体的颤抖，似乎终于减弱了一些。他的体温，也在林秀的怀抱和被子的双重作用下，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升。
他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，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。
“水……”
林秀立刻小心翼翼地抽身，下地倒了一碗温水，扶起他的头，一点点地喂他喝下。
喝完水，他似乎清醒了一些。他缓缓睁开眼，涣散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，最终落在了林秀的脸上。
“我的……网兜……”她看着他，声音沙哑，眼圈瞬间就红了。
那里面，有她抓到的一只超过三斤重的大龙虾，还有几只稀有的鲍鱼。那是她这几天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成果，是她向国营饭店证明自己实力的敲门砖。
现在，一切都没了。
“呵……”男人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，竟虚弱地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“为了几只虫子，命都不要了？”
“那不是虫子！”林秀激动地反驳，“那是钱！是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希望！”
“你的命，就值那几只虫子？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锤子，砸在了林秀的心上。
林秀愣住了。
她看着他，看着他苍白的脸，看着他腹部那重新被鲜血浸染的纱布，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她哭得无声，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，不断地从眼眶滑落。
她不是在哭那个网兜，她是在哭自己的不自量力，是在哭他的奋不顾身，是在哭他们两人在这世间如同蝼蚁一般、挣扎求生的命运。
男人看着她的眼泪，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眸子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无措。他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，却发现自己的手臂重如千斤。
“别哭了。”他最终只能沙哑地说出这三个字，语气生硬得像是在下命令。
林秀却哭得更凶了。
“你为什么要救我？”她哽咽着问，“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！你自己的伤还没好，你跳下去，是会死的！”
“你死了，”男人沉默了片刻，避开了她问题的核心，用他一贯的、冷硬而实际的逻辑说道，“谁给我打针？谁给我做饭？”
这个理由，烂得可笑。
但林秀却在那一瞬间，止住了哭声。
她看着他，忽然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笑着笑着，眼泪又流了出来。
她知道，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，安慰她。
屋子里的气氛，因为这个蹩脚的理由，和她这又哭又笑的样子，变得不再那么悲伤沉重。
“你快躺好，”林秀擦干眼泪，重新帮他盖好被子，“你现在需要休息。”
“冷……”他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，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。
林秀没有丝毫犹豫，再次钻进了被窝，从背后抱住了他。
这次，他没有再僵硬。或许是太虚弱了，他甚至无意识地向后靠了靠，将自己的身体，更深地埋入了这个温暖的怀抱。
感受着他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，和那颗依旧强健有力的心跳，林秀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，终于彻底松懈下来。
疲惫如潮水般涌来，将她彻底淹没。
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，她想，也许，她捡回来的，不是一个野男人，而是一份她从未拥有过的、可以生死相托的依靠。
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屋顶的破洞，洒在土炕上时，林秀悠悠转醒。
她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，像一只八爪鱼一样，手脚并用地缠在男人的身上。而那个一向警惕的男人，不知何时己经转过身，变成了与她面对面的姿势。
他的头就靠在她的颈窝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，带来一阵阵战栗的痒意。他的一只手臂，还霸道地横在她的腰上，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。
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亲密。
林秀的脸“轰”的一下，红得能滴出血来。她一动也不敢动，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，打量着他近在咫尺的睡颜。
睡着了的他，没有了平日的冷硬和戾气，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，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，构成一张英俊得让人心悸的脸。
林秀的心，漏跳了一拍。
她轻轻地伸手，探了探他的额头。
烧退了。
她松了一口气，刚想悄悄地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挪开，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。
西目相对。
他的眸子在清晨的微光中，黑得深不见底，像两个漩涡，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。
空气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林秀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“早。”
打破尴尬的，竟然是他。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，带着一丝性感的沙哑。
“早……”林秀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，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。
他却没有松手，反而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的伤口，又看了看她，淡淡地问：“昨晚，是你帮我处理的？”
“不……不然呢？”林秀结结巴巴地回答。
他沉默了片刻，然后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：“你抱了我一夜。”
林秀的脸更红了，梗着脖子争辩：“那是为了给你取暖！是为了救你的命！”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，然后，他做了一个让林秀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他低下头，将自己的额头，轻轻地抵在了她的额头上。
肌肤相触，温热的体温交融。林秀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瞳孔里，自己那张惊慌失措的、涨得通红的脸。
“林秀，”他一字一顿地，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，“谢谢。”
这一次的道谢，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。它郑重，真诚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分量。
然后，他松开了她，缓缓地坐起身。
林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，立刻从炕上弹了起来，逃也似的跑到了灶台边，背对着他，假装忙碌地烧水。她的心，却跳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。
这个男人，在撩她吗？
不，不像。他那副坦然的样子，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动作，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。
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甜蜜又尴尬的气氛。
“陈”靠在炕头，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，嘴角，勾起了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极淡的弧度。
昨晚在浪涛中的生死相拥，和这一夜的体温交融，像是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他心中那把最沉重的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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