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波进攻的潮水退去了，留下的，是满目疮痍的阵地和一颗颗破碎的心。
一楼大厅里，战斗的硝烟还未散尽，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。士兵们靠在墙边，大口地喘着粗气，许多人都在默默地流泪。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身边朝夕相处的兄弟，转眼间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顾长风小心翼翼地将小李的尸体，安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，和其他牺牲的战友们并排放在一起。他为小李合上了那双再也无法看到未来的眼睛。
周文杰跪在小李的身边，肩膀剧烈地抽搐着，压抑的哭声从他喉咙里发出。他这个复旦大学的高材生，在这一刻，哭得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。
“别哭了。”顾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声音沙哑，“把他临死前说的话，记在心里。然后，活下去，连他的那份一起。”
周文杰抬起头，满是泪水的眼睛里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，没有再说话，只是默默地捡起小李的步枪，开始擦拭上面的血迹。
赵连长拖着一条受伤的腿，走了过来。他的大刀上，布满了豁口，刀刃己经卷了。他的脸上，溅满了敌人的鲜血，看起来如同地狱里的修罗。
“伤亡怎么样？”他看着顾长风，开口问道。
“三排还能打的，不到三十人了。”顾长风回答。
“我们……还能打的，加起来，可能不到一百个了。”赵连长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悲凉，“鬼子一个冲锋，就报销了我们三分之一。弹药……步枪子弹，平均每人不到二十发了。”
这个数字，让周围听到的人，心都沉到了谷底。
不到一百人，每人不到二十发子弹。而外面，是数以千计、装备精良的敌人。
“连长，我们不能再这么打了。”顾长风站起身，表情异常严肃，“我们不能再和他们打阵地战，拼消耗。我们拼不起。”
“那你说，我们该怎么打？”孙大海也走了过来，他的一只胳膊被流弹划伤，用布条简单地包扎着。
“巷战，立体战。”顾长风走到墙边，用一块木炭，在墙上飞快地画着仓库的结构简图，“鬼子己经在一楼打开了缺口，他们下一波进攻，肯定还是会从这里主攻。我们不能在一楼和他们硬拼！”
他指着图上的楼梯口：“这里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！把我们所有的机枪，都集中到二楼的楼梯口，形成交叉火力！把楼梯，变成一个死亡通道！”
“还有这些房间！”他又在二楼和三楼画了几个圈，“把墙壁打通！让我们的士兵，可以在不同的房间里自由穿梭，从不同的角度，对冲上来的鬼子进行打击！让他们摸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，火力点到底在哪里！”
“我们还要组织爆破组！”顾长风的语速越来越快，“在楼梯和承重柱上，绑上手榴弹！等鬼子冲上来多了，就拉响！用这栋楼，把他们活埋！”
他的战术，大胆、疯狂，甚至有些残忍。这是在用空间换时间，用建筑物的结构，来弥补兵力和火力的巨大差距。这是真正的“焦土抗战”，不惜将自己最后的堡垒，也变成埋葬敌人的坟墓。
赵连长和孙大海听得目瞪口呆。他们打了一辈子仗，从未听过如此新奇而又狠毒的打法。
“就这么办！”赵连长第一个反应过来，他一拳砸在墙上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，“他娘的！死也要拉够垫背的！就让这西行仓库，成为鬼子的活棺材！”
“传令下去！所有人，都听顾排长的指挥！”赵连长下达了命令。
残存的士兵们，立刻行动了起来。他们被顾长风那疯狂而又充满希望的计划所感染，心中的绝望，被一种同归于尽的狠厉所取代。
他们用枪托、用工兵锹，甚至是用手，开始砸墙。他们将一张张桌子、一个个柜子，堆积在楼梯上，只留下狭窄的通道。他们将一颗颗手榴弹捆在一起，用电线连接起来，做成简易的集束炸弹，安放在关键的位置。
整个仓库，在他们的改造下，正在迅速地变成一座真正的死亡迷宫。
顾长风亲自带着几个老兵，在二楼的楼梯口，构筑着核心的机枪阵地。
班长老张也在这里，他一边堆着沙袋，一边剧烈地咳嗽着，咳出的痰里，带着一丝血迹。
“张大哥，你受伤了？”顾长风关切地问道。
“没事，老毛病了。”老张摆了摆手，不在意地说道，“以前在北方跟军阀打仗的时候，被炮弹震伤了肺。一到阴雨天，或者闻到烟味，就咳得厉害。”
他看着顾长风，浑浊的眼睛里，流露出一丝赞许和托付的意味：“长风兄弟，你是个好样的，是个天生带兵打仗的料。跟着你，弟兄们死也死得明白。不像以前……稀里糊涂地就填了进去。”
“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。”顾长风皱了皱眉，“我们都会活下去的。”
“活？”老张自嘲地笑了笑，“打从穿上这身军装起，我就没想过能活。我这条命，是国家的。只是……我家里还有个婆娘，和两个半大的娃。我好几年没回去了，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他从贴身的口袋里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，递给顾长风。
“这里面，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几块大洋，还有一封家书。”老张郑重地说道，“万一……我是说万一，我回不去了，你比我年轻，比我本事大，活下去的机会比我大。你要是能出去，麻烦你……帮我把这个，带到我老家，陕西华县，交给我的婆娘。”
顾长风看着那个沉甸甸的小包，没有接。
“你自己去交。”他看着老张的眼睛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，“我们打完了这一仗，我陪你一起回家。”
就在这时，外面又传来了日军集合的哨声和军官的叫喊声。
短暂的休整结束了。
顾长风知道，日军的第二波，也是更猛烈的一波进攻，马上就要来了。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老张的肩膀，然后转身，对着阵地上的所有士兵，发出了嘶哑但坚定的命令：
“准备……迎接客人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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