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，如同巨大的黑纱，缓缓地笼罩了这片己经化为焦土的战场。
日军没有再发动第三次进攻。他们似乎也被守军那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所震慑，开始重新调整部署，准备用更猛烈的炮火，在黎明到来之前，将这栋顽固的堡垒，彻底从地面上抹去。
仓库里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没有人说话，只有伤员们压抑的呻吟，和幸存者们粗重的喘息。
士兵们各自蜷缩在自己的战斗岗位上，默默地舔舐着伤口。他们中的很多人，身上都挂了彩，但只要还能动，就没有一个人离开阵地。
顾长风靠在一堆沙袋上，用一块从牺牲战友身上撕下来的布条，仔细地擦拭着他那把沾满了血污的匕首。他的身上，也添了好几道新的伤口，最深的一道在左臂上，是被刺刀划开的，深可见骨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，只是机械地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。
他的脑海里，不断闪现着白天战斗的画面。小李临死前的呢喃，老张最后的怒吼，还有那些他甚至还叫不出名字的，一个个倒在他面前的鲜活生命。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，和更加刻骨的仇恨，在他的心中交织着。
“排长。”周文杰走了过来，递给他一个水壶，和一个黑乎乎的窝窝头。这是他们现在仅剩的食物了。
顾长风接过，却没有吃，只是喝了一口水。
“我们……还剩下多少人？”周文杰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不知道。”顾长风摇了摇头，“大概……还能凑出半个连吧。”
半个连，不到五十人。
这个数字，让周文杰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“我们……还能撑到天亮吗？”他问道。
顾长风没有回答。他看着窗外，日军的阵地那边，灯火通明。他能看到，敌人正在将更多的火炮，拖拽到阵地前沿，黑洞洞的炮口，像一只只窥视着猎物的怪兽眼睛，对准了这里。
答案，不言而喻。
“排长。”周文杰突然说道，“我不怕死。”
顾长风转过头，看着他。
这个曾经文弱的学生，此刻的眼神，却异常的坚定。他的脸上，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和血迹，但稚气己经完全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超越了他年龄的成熟和坚毅。
“以前，在学校里，先生教我们‘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’。我那时候不懂，觉得战争离我们很远。”周文杰缓缓地说道，“首到今天，我亲眼看到小李，看到张大哥，看到那么多兄弟死在我面前，我才真正明白，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。”
他握紧了手中的步枪：“排长，谢谢你。是你让我从一个书呆子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兵。如果……如果今晚我们都得死在这里，能跟你死在一起，我周文杰，值了。”
顾长风看着他，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他伸出手，重重地拍了拍周文杰的肩膀。
“我们还没输。”他说道，“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，一口气，这场仗，就没打完。”
就在这时，赵连长拖着伤腿，在孙大海的搀扶下，走了过来。
“长风，你过来一下。”赵连长的声音，充满了疲惫。
顾长风跟着他们，来到了二楼的临时指挥部。
“刚刚统计了一下。”赵连长指着墙上一张划满了标记的纸，“我们现在，所有能战斗的人员，加起来，西十七个。子弹，不到三百发。手榴弹，还剩二十一颗。”
他每报出一个数字，都像一把锤子，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上。
“鬼子那边，至少还有一个联队的兵力。他们的炮火，也只会比白天更猛。”孙大海补充道，“天亮之前，他们一定会发起最后的总攻。我们……没有任何机会了。”
绝望，如同瘟疫一般，在小小的指挥部里蔓延。
“不。”
一个平静但坚定的声音，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是顾长风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。
“我们还有一个机会。”顾长风看着他们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，“主动出击。”
“什么？”赵连天和孙大海都愣住了，“主动出击？就凭我们这不到五十个人？”
“对。”顾长风走到地图前，他的眼神，在昏暗的油灯下，亮得惊人，“我们不能再坐在这里，等着鬼子来把我们炸成碎片。我们必须在他们发起总攻之前，打乱他们的部署！”
他指着地图上，日军炮兵阵地的大致方位：“这里，是他们的心脏！只要我们能端掉他们的炮兵阵地，就算不能扭转战局，也至少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！”
“这不可能！”孙大海立刻反驳道，“我们连大门都出不去！怎么去端掉他们的炮兵阵地？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当然不是从大门出去。”顾长风的嘴角，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，“你们忘了，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吗？”
他指了指地面。
“下水道！”赵连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，眼睛瞬间瞪大了，“对啊！仓库下面，有连接着整个闸北地区的下水道系统！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！”
“没错。”顾长风点了点头，“只要我们能找到入口，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，摸到鬼子的屁股后面去！”
这个计划，实在是太大胆，太疯狂了。
但在这必死的绝境中，它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，让所有人的心中，都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。
“好！就这么干！”赵连长一拳砸在桌子上，伤腿的剧痛让他龇了龇牙，但他的脸上，却露出了兴奋而狰狞的笑容，“他娘的！死之前，能干这么一票大的，值了！”
“我带人去找下水道的入口！”孙大海也激动地说道。
“不。”顾长风拦住了他，“这次行动，不需要太多人。人多了，反而容易暴露。”
他看着赵连长和孙大海：“我需要十个，不，八个。八个身手最好，胆子最大的弟兄。由我亲自带队。”
“算我一个！”赵连长立刻说道。
“不行，连长。”顾长风摇了摇头，“你的腿伤得太重，去了只会是累赘。而且，家里必须有人守着。你和孙副连长，必须留下来，守住这里，等我们回来。”
赵连长还想争辩，但看到顾长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，最终还是沉默了。
“好。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，“我把连里最精锐的弟兄都交给你。弹药，你随便挑。只有一个要求……”
他走上前，双手按住顾长风的肩膀，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：
“活着回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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