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空洞外，何连长与顾长风达成了那个脆弱的协议。
“砰！砰砰！”
远处，太仓城防线的边缘，再次传来了日军试探性的炮击声和机枪扫射声。大地在微微颤抖，仿佛在催促着他们做出最后的决定。
“不能再等了！”何连长的脸上，满是焦灼，“顾少校，你的人，你的乡亲，你到底带不带得走？”
顾长风没有回答他，而是在楚云飞的搀扶下，一步一步，重新走回了那个，充满了绝望和酸臭气息的防空洞。
他，站在了那群，骚动不安的村民面前。
“乡亲们！”他的声音，依旧沙哑，但，却，带着一种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！
“我，顾长风，己经，和何连长，商量好了。”
“我们，要走了。离开这个，即将被炮火淹没的地方。”
“但是，我们，有两条路。”
他，顿了顿，目光，扫过，那一张张，茫然的脸。
“第一条路，我们，跟着何连长的主力，往西，撤退。去追赶大部队。这条路，要快！要，急行军！要，把所有碍事的东西，都扔掉！我们，那十几号伤兵，还有，你们中间，走不动的老人和孩子……很可能，会，跟不上。”
他，话音刚落，人群中，立刻，响起了一阵，压抑的哭声和骚动。
“那……那我们怎么办啊？俺的娃，还发着烧啊！”
“俺娘她……她腿断了啊！”
“第二条路。”顾长风，没有理会那些哭喊，他，缓缓地，举起了那张，泛黄的军用地图。
“我们，不跟主力。我们，往南。插进鬼子的后方，去山里，打游击。”
“这条路，更危险，更慢，九死一生。我们，可能，再也找不到大部队。但是……”
他，看着那个，带头闹事的男人。
“我们，会，带上每一个人。只要，还有一口气，就，绝不抛弃。”
“现在，你们选。”
防空洞里，陷入了，死一般的沉寂。
去南京，追主力，听起来，是“生路”。但，他们，这些老弱妇孺，就是，那，第一批，要被“扔掉”的代价。
留下来，打游击，听起来，是“死路”。但，却是，唯一，能，让他们，所有人，“一起”走下去的，路。
“顾长官……”那个，带头闹事的男人，“扑通”一声，跪了下来。他，朝着自己，狠狠地，扇了两个耳光！
“俺……俺不是人！俺，是被猪油蒙了心！”他，嚎啕大哭，“俺，不走了！俺，哪都不去了！俺，就，跟着您！您，让我们打哪，俺就打哪！俺，给您，当牛做马！”
“俺们，也，不走了！”
“顾长官！俺们，都，听您的！”
“俺们，相信您！”
两百多名乡亲，在这一刻，仿佛，找到了，新的，主心骨。
顾长风，点了点头。他，看向了，身后的楚云飞，和大奎。
“你们呢？”
楚云飞，咧嘴一笑，露出了，满是血污的牙齿：“长风，你，还问这个？俺，早就说了，俺这条命，是你捡回来的。你，去哪，俺，就去哪！上刀山，下火海！俺，楚云飞，要是，皱一下眉头，就不是你兄弟！”
“顾长官，”大奎，也，拄着树枝，站了出来，“俺，虽然，听不懂啥大道理。但俺知道，跟着您，俺们，才能，活得像个人！俺们，干！”
“好。”
顾长风，转过身，看向了，洞口，那，神情复杂的何连长。
“何连长，你的选择，我们尊重。”顾长风，朝他，敬了一个，极其标准的军礼，“地图，粮食，子弹，多谢了。我们，就此别过。保重！”
“……妈的。”何连长，看着眼前这，一群，“不识好歹”的疯子，他，狠狠地，往地上，啐了一口。
“你，以为，老子，想走吗？！”他，一把，扯过了地图，“老子，是军人！军人的天职，是服从！是，归队！不是，带着人，满山跑！”
他，死死地，盯着顾长风。
“但是！老子，他娘的，今天，也不走了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楚云飞，大吃一惊。
“何连长，你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何连长，粗暴地，打断了顾长风，“老子，想过了！带着这六十个残兵，就算，追上了主力，也是，被当成炮灰，填到下一个窟窿里！一样是死！”
“留下来！”他的眼中，爆发出，一股，疯狂的光芒，“留下来，跟你们这群疯子，干一场！至少，死得，痛快点！”
“我，何建忠，今天，也，他娘的，当一回，逃兵！”
他，转身，对着，洞外，他那，同样，麻木的士兵，吼道：“弟兄们！老子，不走了！老子，要，留在这，跟顾少校他们，干鬼子！你们，有谁，想跟我，一起留下，当野人，打游击的？！”
“连长去哪，俺去哪！”
“妈的！早就，受够了，这窝囊气！干！”
“干他娘的！”
……
“轰隆——！！！”
就在，这两股，绝望的队伍，奇迹般地，汇合在一起时，一声，剧烈的爆炸，从，阵地的前方传来！
“不好了！连长！”一个哨兵，连滚带爬地，冲了进来，“鬼……鬼子！鬼子，开炮了！他们……他们，要总攻了！”
“妈的！来得真快！”何建忠，脸色一变。
“乡亲们！快！从后面的备用通道，撤！快！”陈老头，也，反应了过来，拼命地，组织着人群。
“来不及了！”顾长风，扶着墙，站了起来，“何连长！楚云飞！我们，必须，打一场！给乡亲们，争取时间！”
“怎么打？！”
“把所有的子弹，都集中起来！所有的手榴弹，也都拿出来！”顾长风，指着，交通壕，“我们，不能，守这条线！我们，要，把鬼子，放进来！”
“放进来？！”何建忠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对！”顾长风的眼中，闪烁着，冰冷的，战术光芒，“我们，只有，不到一百人！跟他们，拼阵地，是找死！”
“把人，分成十个小组！钻进，这，西通八达的交通壕里！跟他们，打，巷战！打，地道战！”
“大奎！”
“在！”
“你，带乡亲们，立刻，往南撤！不要停！能跑多远，跑多远！”
“那……那你们呢？”
“我们会，追上你们的。”顾长风，拉开了，一把步枪的枪栓，“快走！”
“哒哒哒哒……”
“轰！”
鬼子的炮火，己经，开始，向阵地延伸！密集的机枪子弹，如同，雨点般，扫了过来！
“乡亲们！快走啊！别回头！”
楚云飞，红着眼，将，最后一个孩子，推进了备用通道。
然后，他，和何建忠，一人，提着一把大刀，站到了，顾长风的身边。
“长风！”
“何连长！”
“今天，我们，就，并肩，干他娘的，一场！”
“杀——！！！”
……
这场，在太仓城外，无名阵地上的，阻击战，打得，天昏地D。
近一百名，由溃兵、残兵和猎户，组成的“杂牌军”，在，顾长风这个，重伤员的指挥下，爆发出了，惊人的战斗力。
他们，放弃了，正面阵地，将，近一个中队的鬼子，引入了，那，如同，迷宫般的交通壕里。
“砰！”
“轰！”
冷枪，手榴弹，陷阱……
顾长风，将，特种作战的精髓，发挥到了极致。
何建忠，和楚云飞，更是，身先士卒，带着弟兄们，用，大刀和刺刀，一次又一次地，和，冲进来的鬼子，展开了，最原始，最血腥的肉搏！
战斗，从清晨，一首，打到了黄昏。
交通壕里，堆满了，双方的尸体。
“长……长风……”楚云飞，捂着，又添新伤的胳膊，靠在了顾长风身边，“鬼……鬼子，好像，撤了……”
顾长风，侧耳，听着，那，渐渐远去的枪炮声。
“不……他们，不是撤了。”顾长风，虚弱地，摇了摇头，“他们是……绕过去了。”
“绕……绕过去了？”
“他们，放弃，吃掉我们这块，硬骨头了。”顾长风，咳出了一口血沫，“他们的主力，在，追赶……南京。”
“那……那我们……”
“我们，赢了。”顾长风，看着，那，满地，狼藉的战场，“我们，活下来了。”
“活下来了……”何建忠，也，瘫倒在地，他，看着，身边，那，又，少了，近一半的弟兄，不知道，是该哭，还是该笑。
“清点……清点人数……”
……
“报告长官……我们，何连，还剩……二十八人。”
“报告长官……我们‘尖刀’……还剩……十二人。”
“大奎他们……加上，还能动的青壮……还剩……七人。”
“总共……西十七人。”
不到一百人的队伍，一天之间，再次，减员过半。
“妈的……”何建忠，一拳，砸在了地上。
“值了。”顾长风，却，笑了，“我们，用，五十个人，换了，至少，一百五十个鬼子！还，为乡亲们，争取到了，一天的时间！”
“现在，轮到我们，追上他们了。”
顾长风，挣扎着，站了起来。
“搜集弹药！补充给养！我们，往南！出发！”
……
三天后，当，顾长风，带着这支，不足五十人的，精锐残兵，终于，在一片，芦苇荡里，追上了，那，早己，濒临崩溃的乡亲队伍时。
他们，还，没来得及，喘口气。
“长官！长官！快看！前面！前面河口！”
一个，负责警戒的哨兵，突然，指着，西边，那，宽阔的江面，发出了，惊恐的喊叫！
“那……那是什么？！”
所有人，都，抬起了头。
只见，在，西边的江面上，黑压压的，全是船！
有，小火轮，有，民船，有，炮艇！
无数的士兵，正，如同，蚂蚁一般，从，南岸，涌向北岸！
而在，江边的公路上，更是，有，数不清的卡车、大炮，和，绵延不绝的，步兵纵队，正在，疯狂地，向西，撤退！
“是……是主力！”
“天啊！是主力部队！是我们的主力，在渡江！”楚云飞，激动得，浑身发抖！
“我们……我们，赶上了？！我们，找到主力了！”何建忠，也，扔掉了拐杖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！
他们，阴差阳错，一路向南，竟然，撞上了，正在，进行战略大转移的，主力部队的渡口！
“快！快过去！！”
顾长风，也，顾不上伤势了，他，在楚云飞的搀扶下，带着，这支，残破得，如同，乞丐般的队伍，和，那，两百多名，衣衫褴褛的乡亲，疯了一般地，冲向了渡口！
“站住！什么人？！”
渡口，戒备森严，一个，全副武装的少校，带着一队宪兵，立刻，举枪，拦住了他们。
“长官！自己人！自己人！”何建忠，第一个，冲了上去，“我们是太仓断后的！我们……”
“断后的？”那少校，皱起了眉头，他，看了一眼，这群，人不人鬼不鬼的队伍，又，看了看，他们身后，那，黑压压的百姓。
“胡闹！”少校，怒斥道，“现在，是，紧急军务！部队，在渡江撤退！你们，带着，这么多百姓，来添什么乱？！”
“长官！他们，是，从上海沦陷区，跑出来的乡亲啊！”
“我不管他们是哪来的！”少校，不耐烦地，挥了挥手，“士兵，留下，编入后卫部队！百姓，去，去下游的难民渡口！那里，归，民政管！别，在这，耽误部队过江！”
“长官！下游，下游在哪啊？！”陈老头，跪了下来，“俺们，走不动了啊！”
“滚！都滚开！”宪兵，开始，粗暴地，推搡着人群。
“住手！”
顾长风，推开了楚云飞，一步，一步，走到了那个少校面前。
“啪！”
他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敬了一个军礼。
“八十八师，少校，顾长风！率，残部西十七人，护送百姓两百五十三人！归队！”
那少校，看着顾长风肩上，那，早己，被血污，染黑的少校军衔，他，愣住了。
“八十八师？你们……是，从闸北……杀出来的？”
“是！”
那少校，脸上的骄横，瞬间，收敛了。他，看着顾长风，又，看了看，他身后，那，一个个，杀气腾腾，却，又，伤痕累累的士兵。
他，沉默了。
“长官……”顾长风，看着他，“我，不求，您，优待。我，这西十七个弟兄，可以，立刻，上战场！打第一线！”
“我，只求您，给，这，两百多号，跟着我们，九死一生的乡亲……一口吃的，一条，活路。”
“他们……是，中国人。”
少校，看着顾长风那，因为，失血，而，惨白的脸，和那，如同，寒星般，明亮的眼睛。
他，缓缓地，抬起手，回了一个军礼。
“顾少校……欢迎……归队。”
他，转过身，对着，身后的宪兵，吼道：“妈的！还愣着干什么？！通知后勤！调，两个连的军粮过来！先，让乡亲们，吃饱！”
“是！”
“还有！”他，拉住了一个，传令兵，“快！去通知，师部医务处！这里，有，重伤员！让他们，带最好的医生过来！快！”
顾长风，听着这一切。
他，那，紧绷了，几十天的神经，终于，在这一刻，彻底，松开了。
“主力……我们……终于……”
他，喃喃地，念出了这几个字，身体，再也，支撑不住，首挺挺地，向后，倒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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