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，爷爷李大山和父亲李大远从田里回来时，脸上都带着劳作后的疲惫。一进院子，爷爷那敏锐的鼻子就抽动了几下，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。
“啥味儿？”他沉声问道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院子里扫视，“像是油腥味……还带了股葱蒜的焦香？谁动油罐子了？”
正在院子里收拾农具的父亲也停下了动作，有些茫然地吸了吸空气，似乎也闻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残留香气。
厨房里，正在准备晚饭的母亲王秀娥心里咯噔一下，手里的勺子顿了顿。奶奶赵兰心正帮着烧火，闻言动作也慢了下来。
而罪魁祸首姐妹俩，心里更是猛地一沉，暗道不好。
她们光顾着享受成功的喜悦和小虎的吹捧，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——在这个家里，任何一点“计划外”的物资消耗，尤其是油和盐这种金贵东西，都绝不可能瞒过一家之主爷爷的眼睛。
小虎这个没心没肺的，却兴冲冲地跑过去，邀功似的嚷嚷：“爷爷！爹！二姐做了香香饼！可好吃了！是用野菜做的！里面放了野葱，香得很！”
他不说还好，这一说，简首是火上浇油。
爷爷李大山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，像蒙上了一层寒霜。他几步就跨进厨房，目光锐利地扫过灶台，最后定格在那个放在高处的、小小的油罐子上。他伸出手，将罐子拿下来，揭开盖布，仔细看了看里面油的水平线。
虽然笑笑只用了一丁点，但对于时刻精准掌控着家里每一滴油的他来说，那细微的减少，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，明摆着！
“谁动的油？！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震得厨房嗡嗡作响。那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站在角落、大气不敢出的笑笑和乐乐。
父亲李大远也跟了进来，沉默地看着，眉头微蹙。
“还有盐！”爷爷又猛地想起小虎说的“香香饼”，既然是吃的，怎么可能不放盐？他猛地转向放盐罐的壁龛，但盐罐被布包着，他不好立刻去查看，但那怀疑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。
“爹，您别动气……”母亲王秀娥连忙放下勺子，试图解释，“孩子们就是……就是看野菜多，想换个花样，就用了早上一点剩糊糊，掺了点野菜和野葱末，没多用油，就筷子头蘸了一下抹抹锅，盐也就撒了几粒……”
“一点？几粒？！”爷爷的火气彻底被点燃了，他猛地一跺脚，指着笑笑和乐乐的鼻子，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们脸上，“那是一点吗？！那都是钱！是粮食换来的！庄稼人过日子，能这么瞎折腾吗？！”
“败家！不懂事！”他痛心疾首地骂着，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，“那油是多金贵的东西？那盐是多金贵的东西？是让你们拿来胡闹糟蹋的吗？！煎饼？那是正经吃食吗？费油费火！有那点糊糊，多掺点水煮一大锅，够全家喝个水饱了！你们倒好，拿去煎了巴掌大一块饼子，能顶饿还是能当饭吃？！”
他越说越气，声音震耳欲聋：“就知道吃！嘴馋！姑娘家家的，不想着好好学女红家务，净整这些没用的！就知道祸害东西！这日子还过不过了？！”
劈头盖脸的怒骂像冰雹一样砸下来，带着对这个家生存资源的极度焦虑和掌控欲。笑笑和乐乐被骂得狗血淋头，低着头，手指紧紧绞着衣角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
她们心里委屈得要命。她们只是想改善一下伙食，让家里人吃点不一样的，而且明明没多用多少东西，那饼子大家吃了都说好，小虎那么开心……怎么到了爷爷嘴里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败家行为了？
但她们不敢反驳。在这个时代，在这个家里，爷爷的权威是绝对的。尤其是她们动用的是被视为家庭命脉的油和盐。
奶奶赵兰心见状，赶紧起身打圆场，拉着爷爷的胳膊：“好了好了，他爷，消消气，孩子们也是一片好心，想弄点新鲜的尝尝。不是也没用多少吗？下次不让她们弄就是了，别气坏了身子。”
母亲王秀娥也小声劝解：“是啊爹，孩子们知道错了。以后不会了。”她悄悄给姐妹俩使了个眼色。
笑笑和乐乐接收到信号，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服和委屈，低着头，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认错：“爷爷，我们错了……下次不敢了……”
“还有下次？！”爷爷眼睛一瞪，余怒未消，“再让我看见你们瞎鼓捣这些没用的，糟蹋东西，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！”
他又狠狠瞪了她们一眼，才气呼呼地背着手走出厨房，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：“不像话！真不像话！日子不是这么过的……”
父亲李大远看了看低头认错的女儿，又看了看怒气冲冲走出去的父亲，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叹了口气，也跟着出去了。他的沉默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压力。
厨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沉默。
奶奶拍了拍姐妹俩的肩膀，叹了口气：“好了，没事了，你爷爷就那脾气，一辈子省惯了，见不得一点浪费。以后想吃什么，跟奶奶和娘说，别自己动手了，啊？”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安抚。
母亲也重新拿起勺子，继续搅动锅里的糊糊，那寡淡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，仿佛刚才那的煎饼香气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。
“嗯……”姐妹俩低低地应了一声，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，闷得难受。
她们默默地走到灶膛前坐下，看着里面跳跃的火苗，谁也没有说话。
原来，在这个时代，想要追求一点点味觉上的享受，竟然是如此“大逆不道”的事情。一点点的油和盐，就能引发一场家庭风暴。
现实的残酷，远比她们想象的要更加具体，更加冰冷。它不仅仅体现在食物的匮乏上，更体现在这种对生存资源极度紧张所带来的、刻入骨子里的节俭和焦虑上。
爷爷的怒火，像一盆冷水，将她们刚刚燃起的、想要用美食改变生活的热情，浇灭了大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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