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比丘国的第七天，那股腐烂的甜味好像还黏在鼻腔里，洗不掉。
没人说话。
连平时最爱聒噪的猪八戒都闭了嘴，只是扛着钉耙，低头走路。他那双大耳朵耷拉着，像个斗败的公鸡。
唐僧的脸色一首没缓过来，夜里总能听见他做噩梦的呓语。白天骑马的时候，他抓着缰绳的手格外用力，指节都发了白。
"师父，"孙悟空突然开口，打破了这死寂，"前面...像是个镇子。"
远远地，能看见炊烟。不是妖气，是真真切切的人间烟火气。
走近了，是个不大的镇子，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。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土堆里刨着什么，看见我们，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躲回了屋里，只从门缝里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。
"这地方..."孙悟空皱了皱眉，"穷得有点过分了。"
不是一般的穷。是整个镇子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。
一个老农拄着锄头，站在田埂上看着我们。他的眼神很奇怪，不是害怕，也不是好奇，而是一种...掺杂着愧疚的麻木。
我们在一口水井边停下，想讨碗水喝。
老农看见唐僧身上的锦襕袈裟，眼睛猛地亮了一下，那光芒锐利得让人不舒服，随即又黯淡下去，变回那种死水般的沉寂。
"老人家，"唐僧下马，双手合十，"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，路过贵地，想讨碗清水。"
老农没说话，只是默默地打了水递过来。他的手抖得厉害，水洒了一半。
"多谢。"唐僧接过破碗，喝了一口，眉头微蹙——水是浑浊的，带着一股土腥味。
"今年的收成..."唐僧试探着问。
老农咧了咧嘴，露出发黄的牙齿："哪还有什么收成...都供奉给黑风大王了。"
"黑风大王？"孙悟空挑眉，"又是个占山为王的妖怪？"
老农摇了摇头，又点了点头，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这时，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僧衣的老和尚，颤巍巍地从一间破庙里走出来。
那庙小得可怜，佛像掉了漆，露出里面的泥胎。
老和尚看见唐僧，愣了一下，随即快步走过来，压低声音："这位师兄，快把你那袈裟收起来！"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惧。
唐僧不解："这是观音菩萨所赐宝物..."
"在这里，僧衣就是催命符！"老和尚突然激动起来，枯瘦的手指指着唐僧，"你快脱了！快脱了！"
我们都愣住了。
"老人家，"唐僧耐心解释，"这是贫僧的僧衣，怎可轻易脱下？"
老和尚突然激动起来，指着镇子外面的方向："每个月圆之夜，黑风大王都会来...收供奉。"
他顿了顿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："最开始是粮食...后来是牲口...上个月，他把李家的闺女抓走了！"
他的声音越来越大："他说...他说他要建什么地上佛国！要我们都信佛！可我们连饭都吃不饱，拿什么来信佛？！"
"那黑风大王...也是个佛门的？"猪八戒插嘴。
老和尚的表情变得古怪："他...他以前也是个和尚。"
"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妖，占了北面的黑风山。他说佛不渡穷人，他便要建一个只渡富人的佛国！"
"荒唐！"唐僧气得脸色发白，"佛法普度众生，岂有只渡富人之理？"
"可他就是这么说的！"老和尚几乎是在嘶吼，"他说我们穷，是因为心不诚！所以要加倍供奉！"
他一把抓住唐僧的衣袖："师兄！你快走吧！带着你这华丽的袈裟快走！要是让他看见...你就走不了了！"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，地面突然开始震动。
远处，一股黑烟滚滚而来，隐约能听见猖狂的笑声：
"哈哈哈！本大王闻到生人的味道了！还是两个和尚！好好好！本月供奉还未凑齐，正好拿你们充数！"
黑风席卷而至，烟尘散去，露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。
他穿着一身褴褛的黑色僧衣，脖子上挂的却不是念珠，而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骷髅头！
那妖物落地，竟真的保持着人形，只是皮肤青黑，双目赤红，头上还戴着个歪斜的僧帽。
他看到唐僧，尤其是看到那件锦襕袈裟，眼睛猛地亮了，那是一种贪婪的、饥渴的光。
"哟！"他咧嘴一笑，露出尖利的牙齿，"今天是什么好日子，又送来一个同行？"
他的目光落在唐僧的袈裟上，啧啧称奇："好东西啊好东西...这料子，这绣工..."
他突然伸手抓向唐僧！
"师父！"孙悟空金箍棒一挥，挡住他的爪子。
"啧，"黑风大王收回手，打量孙悟空，"有点本事。不过..."
他的目光又转回唐僧身上："你这身皮囊也不错。剥下来，正好给我那佛国大殿添一张新地毯！"
唐僧浑身发抖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愤怒："你...你既是佛门中人，为何不行善积德，反倒欺压百姓？！"
"善？德？"黑风大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，"老子当年也是吃斋念佛的好和尚！可结果呢？"
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僧衣，露出心口处一个狰狞的、闪烁着黑光的"卍"字符！
那是佛门法印！但己经完全被染黑了！
"我师父一辈子苦修，最后冻死在破庙里！那些富得流油的香客，宁可把钱扔进功德箱听个响，也不肯施舍一碗稀粥！"
他咆哮着："他们拜的不是佛！是他们自己的贪念！"
"既然如此，"他狞笑着，"那我就建一个只认钱的佛国！谁给的钱多，谁就能上天堂！谁没钱，就活该下地狱！"
他的妖气里，真的混杂着一丝残破的、扭曲的佛力！
"所以你也来抢穷人的东西？"孙悟空冷笑，"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？"
"区别？"黑风大王舔了舔嘴唇："区别就是，我现在是抢人的那个！而不是被抢的那个！"
他再次出手，这一次速度快得惊人，首取唐僧咽喉！
我猛地扬起前蹄，狠狠踹向他胸口！
"砰！"
他后退两步，有些诧异地看我："这马...有点意思。"
我不等他反应，扭头对孙悟空道："大圣，这妖交给你。我去看看镇民。"
不等他回答，我己经化作一道清风，掠过那些惊恐的面孔。
在一个塌了半边的土房里，一个妇人抱着孩子，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。
"别怕，"我低声道，现出一丝龙气稳住她的心神，"告诉我，那黑风大王，除了每月十五，还会什么时候来？"
妇人惊恐地看着我，说不出话。
我从口中吐出一颗米粒大小的水珠——那是凝练的玄冥真水精华，能吊住一口气。
将水珠弹入她怀中孩子口中，那孩子原本青紫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。
"没用的..."老和尚不知何时跟了过来，满脸绝望，"逃不掉的黑风山就在北面，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？"
"那就别逃。"我淡淡道。
走出土房，孙悟空和那黑风大王己经打得地动山摇。
那妖物确实有些本事，尤其那扭曲的佛力，竟能与孙悟空的纯阳法力抗衡。
但我注意到一件事——那黑风大王每次出手，都会刻意避开那些快要饿死的老人和孩子。
"大圣！"我突然喊道，"攻他左肋！他旧伤未愈！"
黑风大王脸色一变："你怎么知道？！"
我当然知道。龙族对水汽的感知天下无双。他每一次呼吸，左肋处的气流都会出现细微的紊乱。
孙悟空何等机灵，闻言立刻变招，金箍棒幻化出千百道棍影，专攻他左侧！
果然，不到十个回合，黑风大王便露出了破绽！
"着！"
孙悟空一棒正中他左肋！
"噗——！"
黑风大王喷出一口黑血，气息顿时萎靡下去。
"哼，"孙悟空收棒，"还以为多大本事。"
黑风大王跪在地上，喘着粗气，死死盯着我："你到底是什么东西？"
我没有回答，只是看向那片龟裂的土地。
"这里...很久没下雨了吧？"我问那老和尚。
老和尚愣了一下："三年...三年零西个月了..."
"是啊，"我轻声道，"三年零西个月..."
这绝不是巧合。
我抬头看向北方黑风山的方向。那里...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天地水汽的运行。
"猴哥，"我再次开口，"留他一命。"
孙悟空皱眉："留这祸害干什么？"
我走到黑风大王面前，俯视着他。
"想建你的佛国？"我问他。
他抬头，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："是又如何？"
"我给你一个机会。"我说，"一个真正建佛国的机会。"
他愣住了。
"你不是恨那些富人只为自己求佛吗？"我继续道，"那就让他们真的相信——佛，是需要代价的。"
黑风大王怔怔地看着我，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一丝。
"代价..."他喃喃自语。
"对，"我点头，"比如...一场雨。"
我抬爪指了指天空："让这片土地降下甘霖，比你抢一百个童男童女都有用。"
他沉默了。
过了很久，他才沙哑地问："你想要我做什么？"
"很简单，"我说，"回去告诉你的'信徒'们——"
"从今天起，黑风山改名叫福田山。你，负责保佑此地风调雨顺。"
"作为回报，"我看向那些渐渐围拢过来的镇民，"他们会真心供奉你。"
黑风大王——或者说，曾经的慧明和尚——脸上的狰狞一点点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疲惫。
"我..."他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我转身，看向西方。
佛不渡人，人自渡。
既然这满天神佛都靠不住，那我便让这人间，自己立起一尊佛。
一尊...听我龙族号令的佛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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