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说什么？青松是被人害死的？”陈老瓦匠一把抓住吴婆婆的胳膊，眼睛瞪得溜圆，“谁？是谁害了我儿？”
吴婆婆却不答话，只是盯着床上的稻草人，喃喃自语：“难怪怨气这么重，原来是横死冤魂...”
稻草人依旧端坐不动，但床上的水渍越发扩大了，滴滴答答的水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。那双画出来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，像是含着一泡眼泪。
“吴婆婆，您倒是说清楚啊！”陈老瓦匠急得首跺脚。
吴婆婆摇摇头，从怀中掏出三枚古铜钱，往地上一掷，蹲下身仔细看了半晌，脸色越来越凝重。
“卦象显示，青松是被人从背后推下水的，”她抬起头，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老瓦匠，“而且推他的人，是他相识的人。”
陈老瓦匠一屁股坐在地上，面如死灰：“相识的人？寨子里谁会害青松？他一向与人为善，从不得罪人...”
忽然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猛地看向窗外：“莫不是...莫不是赵家那个小子？”
吴婆婆眯起眼睛：“赵家？赵铁柱？”
陈老瓦匠重重点头：“青松出事前，曾跟我提起过，铁柱跟他吵过架，是为了...为了周家那闺女。”
寨子里的人都知道，赵铁柱和周家闺女小玉本是青梅竹马，两家老人也有意结亲。可自从青松从县城读书回来，小玉就常往陈家跑，向青松请教读书写字。赵铁柱为此没少吃醋，曾当众放过狠话，说迟早要让青松好看。
吴婆婆沉吟片刻，对稻草人说道：“青松，害你的人是不是赵铁柱？若是，你就动一动。”
床上的稻草人纹丝不动。
吴婆婆又问道：“那是另有其人？”
稻草人还是一动不动。
陈老瓦匠急了：“青松，你倒是给个明白话啊！”
就在这时，稻草人忽然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，那声音既像男子又像女子，幽幽怨怨，听得人脊背发凉：
“爹，我看不清那人的脸...只记得他手背上有一道疤，像蜈蚣一样...”
“手上有疤？”陈老瓦匠皱紧眉头，努力回想寨子里谁手上有这样的特征。
忽然，他脸色一变，与吴婆婆对视一眼，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：“刘老西！”
刘老西是寨子里的光棍汉，年轻时在外头做过工，右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，据说是被机器割伤的。他平日在寨子里游手好闲，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。
“可是刘老西与咱家无冤无仇，为何要害青松？”陈老瓦匠百思不得其解。
稻草人又幽幽开口：“那日我回寨子，在黑龙潭边看见他和一个人在说话...他们发现了我...那人就...”
话未说完，稻草人突然剧烈抖动起来，身上的水珠西溅，发出凄厉的尖叫：“来了！他来了！他就在外面！”
众人一惊，齐刷刷看向窗外。果然，浓雾中有个人影正悄悄靠近陈家院落。
“我去看看！”一个胆大的后生抄起门边的扁担，就要冲出去。
“别急！”吴婆婆厉声喝止，“先看看他要做什么。”
那人影在院门外徘徊片刻，竟轻手轻脚地翻过矮墙，溜进了院子。借着堂屋透出的灯光，众人看清了那人的脸——果然是刘老西！
刘老西鬼鬼祟祟地摸到陈家窗下，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。当他看见堂屋里空无一人，而青松的房门大开时，明显松了一口气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，悄悄塞进窗台下的缝隙里，转身就要溜走。
“站住！”陈老瓦匠猛地推开堂屋门，大喝一声。
刘老西吓得魂飞魄散，拔腿就要跑，却被从两侧冲出来的后生们按倒在地。
“你们干什么？快放开我！”刘老西挣扎着大叫。
陈老瓦匠上前从他刚才藏东西的地方摸出那个布包，打开一看，里面竟是几缕头发和一枚铜钱，用红线紧紧缠着。
“这是...锁魂咒！”吴婆婆一看那东西，脸色大变，“你好毒的心，害死了人还不够，还要锁住他的魂，让他永世不得超生！”
刘老西面如土色，浑身发抖：“我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...”
“还狡辩！”陈老瓦匠一脚踹在刘老西身上，“青松都告诉我们了，是你把他推下黑龙潭的！”
刘老西一听“青松”二字，吓得牙齿打颤：“不、不可能！他早就死了...”
“所以你是承认了？”吴婆婆冷冷问道。
刘老西自知失言，索性破罐子破摔：“是又怎样？谁让他撞破了我和赵...”话到一半，他突然刹住，但为时己晚。
“和赵铁柱？”陈老瓦匠接话道。
刘老西瞪大眼睛，显然没想到他们己经知道了这么多。
吴婆婆厉声喝道：“说！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刘老西在地，知道瞒不住了，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。
原来，赵铁柱嫉恨青松与小玉走得近，便找到刘老西，许他三块大洋，让他“教训教训”青松。那天青松回寨子，正好撞见二人在黑龙潭边密谋。刘老西怕事情败露，一时狠心，从背后把青松推进了潭里。
“我、我没想杀他，就是想吓唬吓唬他...”刘老西哭嚎着辩解，“谁知他不会水，扑腾几下就沉下去了...”
陈老瓦匠听得目眦欲裂，抓起刘老西的衣领就要打，却被吴婆婆拦住了。
“且慢，事情还没完。”吴婆婆转向青松的房间，恭敬地问道：“青松，害你的人己经找到了，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？”
房间里忽然传出一阵呜咽，那稻草人不知何时己站在了门口，浑身湿漉漉的，画出来的眼睛竟然流下了两行水痕。
“小玉...小玉有危险...”稻草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，“他们要灭口...”
众人闻言大惊。陈老瓦匠猛地想起，自从青松死后，小玉就一病不起，寨里人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，莫非...
“不好！”吴婆婆脸色骤变，“快去看看周家闺女！”
一行人押着刘老西，急匆匆赶往周家。到了周家，只见屋内灯火通明，传来阵阵哭声。
周老爹见这么多人深夜来访，很是惊讶。当问起小玉时，周老爹老泪纵横：“闺女从昨晚就开始发高烧，说明话，说什么青松在潭底好冷，要她去陪他...”
吴婆婆急忙进屋查看，只见小玉躺在床上，面色惨白，双眼紧闭，嘴唇干裂，确实病得不轻。
“不是普通的病，”吴婆婆仔细查看后沉声道，“这是被人下了咒。”
她转向刘老西，厉声问道：“你们还对这闺女做了什么？”
刘老西支支吾吾不敢说，一个后生踹了他一脚，他才老实交代：“赵铁柱怕小玉想起什么，就让我找巫婆做了个草人，写上小玉的生辰八字，埋在黑龙潭边...说这样她就永远想不起那天的事了...”
“糊涂！”吴婆婆气得浑身发抖，“这种邪术会要人命的！”
她当即吩咐几个后生去潭边找出那个草人，又让人去赵家把赵铁柱抓来。
不多时，赵铁柱被押来了，一见这场面，知道事情败露，当场就在地，一五一十全都招了。
等草人被取回，吴婆婆当场焚毁，又给小玉灌下一碗符水，她的脸色这才渐渐红润起来，呼吸也平稳了许多。
事情水落石出，寨老决定第二天开祠堂公审赵、刘二人。
众人回到陈家时，天己蒙蒙亮。陈老瓦匠疲惫地推开儿子的房门，想再看看那个稻草人。
可奇怪的是，床上空空如也，稻草人不见了踪影。
只有床上那一大滩水渍，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。
“吴婆婆，这、这是怎么回事？”陈老瓦匠惊慌地问道。
吴婆婆在屋里转了一圈，最后在窗前停下。窗台上，放着一束干枯的野花——那是青松生前最喜欢采来送给小玉的。
吴婆婆长叹一声：“冤情己了，青松放下执念，往生去了。那稻草人本就是凭一口怨气所化，怨气散了，自然也就回归本原了。”
陈老瓦匠闻言，悲喜交加，泪流满面。
三日后，小玉病愈起床。她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，梦见青松来向她告别，说要去投胎了，让她好好活着。
又过了七日，寨子里开祠堂公审，赵铁柱和刘老西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，按寨规被逐出雾露寨，永世不得回归。
说来也怪，自那以后，黑龙潭再也没淹死过人。寨子里的雾气也淡了许多，不再像从前那样浓得化不开了。
只有陈老瓦匠家还保留着一个习俗：每年青松的忌日，他都会扎一个小小的稻草人，放在儿子坟前，但不再画脸，也不再穿红衣。
他说，这是让青松在那边有个伴，但不再强留他在此岸。
而寨子里的人从此都相信：人作孽，鬼索命；旧冤未了，魂不散。生死有命，强求不得。
那具浑身湿透的稻草新娘，再也没人见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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