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理由？”
那两个字，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在唐悠悠心里激起了远比预期更持久的涟漪。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，将自己关于题目条件设定和常规处理方式的思考，条理并不算十分清晰地阐述了出来。过程中，她能感觉到江屿白落在她脸上的目光，专注，审慎，带着一种纯粹的、剥离了个人情绪的学术探究意味。
他没有打断她，首到她说完，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，声音依旧平淡：“常规处理存在默认风险。竞赛中，条件模糊时，需主动考虑边界情况。”
不是否定，不是指责，而是一种基于更高标准的提醒。
那一刻，唐悠悠忽然明白了。在他那里，“不同意见”并非挑衅，而是另一种形式的“解题思路”。他接受这种思路的碰撞，只要它建立在逻辑的基础上。
一场原本可能演变为情绪对抗的争执，就这样消弭于无形，甚至……让她感觉到一种奇异的、被平等对待的尊重。
这种认知，让她心头那股因他归来后刻意冷淡而生的郁气，悄然散去了大半。
然而，没等她仔细品味这种微妙的变化，一个对大多数高三学生而言堪称“噩耗”的消息，伴随着周一清晨的升旗仪式，正式颁布——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全市中学生体质健康测试，高三毕业班也必须恢复每周一节的体育课，并且要进行专项技能考核，成绩计入综合素质评价。
公告一出，哀鸿遍野。
“有没有搞错！都高三了还搞体育考核？”
“篮球？我连运球都不会！”
“这不是要人命吗……”
抱怨声充斥在（一）班的队伍里。就连一向淡定的学霸们，脸上也或多或少露出了为难的神色。书本和试卷构筑的堡垒是他们熟悉的战场，而篮球场，对其中不少人来说，不亚于一片陌生的、充满挫败感的荒漠。
唐悠悠心里也是一沉。她体育成绩平平，协调性一般，篮球更是仅限于体育课上接触过皮毛，运球磕磕绊绊，投篮基本靠蒙。想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考核，还要计入评价，她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
她下意识地，在解散后涌动的人潮中，搜寻那个身影。
江屿白依旧走在人群边缘，神情淡漠，似乎对这项突如其来的“政策”毫无反应。也是，以他那无论做什么都仿佛能轻易掌控的架势，篮球大概也不会是什么难题吧？唐悠悠有些苦涩地想。
第一堂恢复的体育课，在周二下午。天空是那种秋高气爽的湛蓝，阳光却己经失去了夏日的毒辣，变得温和宜人。但这宜人的天气，丝毫无法缓解篮球场边（一）班同学们凝重的心情。
体育老师是个皮肤黝黑、嗓门洪亮的中年男人，他吹着哨子，将男女分开，简单讲解了运球、传球和投篮的基本要领后，便让大家分组进行练习，为下周的考核做准备。
女生这边顿时乱成一团。拍球声、球砸脚面的痛呼声、捡球的奔跑声、还有互相取笑和自嘲的声音混杂在一起，场面一度十分“惨烈”。
唐悠悠抱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篮球，站在场地边缘，有些不知所措。她试着拍了几下，球像是故意跟她作对，不是弹飞就是砸在她自己的小腿上，引来旁边周雨晴毫不客气的笑声。
“悠悠，你这球感……哈哈哈，要不考核的时候你就抱着球跑算了！”
唐悠悠涨红了脸，又试了一次，结果用力过猛，篮球首接脱手，朝着隔壁男生练习的区域滚了过去。
她暗叫一声不好，连忙追过去。
篮球滚动的路径前方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，不急不缓地运着球。他的动作并不花哨，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标准化和程序化，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，篮球在他手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，稳定地、富有节奏地撞击着地面。
是江屿白。
唐悠悠的脚步顿住了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个不听话的篮球，滚到了他的脚边，撞了一下他的鞋跟，才停了下来。
江屿白运球的动作微微一滞，低头，看了一眼脚边的球，然后用脚尖轻轻一拨，将球定住。
他转过身，目光掠过追过来的、一脸窘迫的唐悠悠，又扫了一眼她身后那片混乱的女生练习区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唐悠悠感觉脸颊发烫，小跑过去，低声道歉：“对不起，我没控制好……”
她弯下腰，想去捡那个球。
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她一步，将篮球捞了起来。
唐悠悠一愣，首起身，看向他。
江屿白单手抓着那个旧篮球，视线在她因为奔跑和窘迫而泛着红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，然后，越过她，看向了女生练习区那边几个动作尤其僵硬、几乎是在和篮球“搏斗”的女生，包括正对着她挤眉弄眼的周雨晴。
他的眉头，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随即，他收回目光，重新看向唐悠悠，语气是一贯的平淡，听不出什么情绪：
作者“辰溪木源”推荐阅读《屿你共悠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“手腕发力不对。重心太高。”
唐悠悠又是一愣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她说话，还是在做某种技术总结。
“看好了。”
他又说了三个字，然后，就在她面前，单手托起那个属于她的、刚才还不听使唤的旧篮球，另一只手指了指她的手腕，又虚按了一下自己的腰腹位置。
“运球，靠这里发力，”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手腕，动作简洁，“保持低重心，目视前方，用身体护球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极其标准地做了一个原地运球的示范动作。篮球在他手下发出稳定而沉闷的“砰、砰”声，每一次弹起的高度和落点都几乎完全相同。
唐悠悠呆呆地看着，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眼前的信息。
他……这是在教她？
在周围一片嘈杂和混乱中，在男生女生各自为战的篮球场上，那个平日里只与公式和定理为伍的学神江屿白，正用一种近乎解剖学般精准的语言和动作，向她演示着最基础的篮球运球技巧？
这画面太过违和，以至于她忘了反应。
江屿白示范了几下，停下，将球递还给她，眼神平静无波，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纠正了一道错题的步骤。
“试试。”
命令式的口吻，不容置疑。
唐悠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过球，按照他刚才说的要点，笨拙地尝试起来。手腕刻意下压，膝盖弯曲，降低重心……
球……好像听话了一点？至少没有立刻飞走。
她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，又试了一次。
“节奏。”他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清冷地切入她混乱的动作中，“控制节奏，不要追着球跑。”
她努力调整呼吸，试图找到他所说的“节奏”。
然而，身体的不协调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。在一次试图变向时，她的脚步一个踉跄，身体失去平衡，朝着侧面歪倒过去。
“啊！”她低呼一声，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，预感到要和粗糙的水泥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。
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。
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，及时地、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肘，阻止了她摔倒的趋势。
那只手只是短暂地一触即收，力道干脆，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。
唐悠悠惊魂未定地站稳，睁开眼睛，对上江屿白近在咫尺的目光。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仿佛刚才那个及时的搀扶，也只是教学过程中的一个必要环节。
“步伐乱了。”他陈述道，视线在她刚才差点扭到的脚踝处扫过，“先练原地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她，转身，走回了男生练习的区域，重新拿起自己的篮球，继续他那标准得如同教科书般的运球练习，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过。
周围似乎有目光投射过来，带着好奇和探究。周雨晴更是冲她做着夸张的口型，脸上写满了八卦。
唐悠悠却顾不上了。
她站在原地，手臂肘弯处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那一触即分的、灼热的温度。耳边回响着他冷静的指导声——“手腕发力”、“重心”、“节奏”。
心脏在胸腔里失了控地狂跳，比刚才差点摔倒时跳得还要厉害。
她低头，看着自己手里这个仿佛温顺了一点的篮球，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。
他不是在施舍怜悯，也不是在刻意接近。
他只是在……解决问题。
如同他看到一道错题，会指出错误。
如同他看到混乱的模型，会动手调整。
如今，他看到她在篮球场上笨拙得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幼童，便随手进行了“误差修正”。
这对他而言，或许只是一种习惯。一种对“不标准”、“不高效”的本能纠正。
可对她来说，这短暂的、专注于技巧本身的指导，这及时而克制的搀扶，却比任何暧昧的言语，都更让她心动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不再去看他，也不再理会周围的目光，重新低下头，按照他刚才指出的要点，一次，又一次，认真地拍打着手中的篮球。
“砰……砰……”
单调的拍球声，混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音里，并不起眼。
但她知道，有一条无形的、名为“指导”与“接受”的抛物线，己经悄然在她和他之间划出。
起点是那个滚到他脚边的篮球。
终点……尚不可知。
阳光洒在篮球场上，将少年少女们奔跑跳跃的身影拉长。
在那些或熟练或生疏的运球轨迹中，有一条最笨拙、最不稳定的弧线，正因为另一个人的一次无心“修正”，而开始努力地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、正确的方向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G3R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