颁奖典礼的喧嚣与荣光,如同潮水般退去,留下的是一片被重新定义过的沙滩。回到育才中学,那两张分别代表着一等奖和二等奖的证书,被唐悠悠小心翼翼地收进了书柜最深处,连同那份混杂着激动、释然与微小怅惘的复杂心绪一起,打包封存。
生活的主旋律,不容置疑地切换回了高考备战模式。黑板角落的倒计时数字以一种近乎残酷的速度递减,空气里弥漫着油墨、咖啡因和无声的焦虑。每个人都被卷入了一场名为“未来”的洪流,埋头疾书,奋笔疾书,像是被上紧了发条的玩偶。
然而,在这片压抑的底色之上,唐悠悠的世界里,却悄然点亮了一盏温暖的、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灯。
她和江屿白的关系,在经历了竞赛的巅峰与颁奖台的确认后,进入了一种全新的、心照不宣的阶段。不再是猜测,不再是忐忑不安的试探,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、安稳的默契。
在教室里,他们依旧是两条平行线,维持着必要的距离,避免成为枯燥高三生活中不必要的谈资。但某些细微的改变,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只有彼此知晓。
比如,他会“顺手”将她可能需要的某本稀缺参考书,放在她桌角堆叠的习题册最上方。
比如,她会在午餐时,将自己餐盘里他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的糖醋排骨,默不作声地拨到靠近他的那一边。
比如,在某个被数学题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晚自习,他会将一张写有简洁提示的便签,夹在她正在演算的草稿纸里。没有抬头,没有对视,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和心底那片悄然荡开的暖意。
他们的交流,依旧围绕着函数、方程和受力分析。但那些冰冷的符号之下,流淌着一种温热的、名为“懂得”的暗流。他讲解难题时,会不自觉地留意她微微蹙起的眉心,首到那褶皱被理解的光亮抚平;她提出疑问时,他会放下笔,更耐心地倾听,首到她眼底的迷雾彻底散去。
这是一种奇妙的平衡。像两个在各自轨道上稳定运行的天体,因为引力的作用,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共享着同一片时空的静谧与陪伴。
这天下午放学,天空飘起了细密的冬雨,寒意刺骨。唐悠悠没带伞,站在教学楼门口,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,有些发愁。
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撑着伞离开,喧闹声渐渐远去。
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冒雨冲回宿舍时,一把黑色的、骨节分明的大伞,无声地在她头顶撑开,隔绝了冰冷的雨丝。
她愕然转头。
江屿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,一手撑着伞,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外套口袋里,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的雨幕,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。
“走吧。”他淡淡地说,声音混在雨声里,有些模糊,却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。
“……嗯。”唐悠悠低低应了一声,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。她默默地走到伞下,与他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。
伞下的空间不大,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、混合着雨水清冽的气息。雨水敲打着伞面,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声响,像是一首独属于他们的背景乐。
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打湿的校园小径上。他没有说话,她也没有。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,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她能感觉到他握着伞柄的手,稳定而有力,将伞面大部分倾向了她这一边,他自己的半边肩膀则暴露在飘洒的雨丝中,深色的外套布料很快洇湿了一小片。
一种微小的、带着酸涩的感动,在她心里弥漫开来。
走到通往宿舍区和校外公寓的分岔路口,江屿白停下脚步。
“到了。”他看向她,伞依旧稳稳地举着。
“谢谢你的伞。”唐悠悠抬起头,看着他被雨气氤氲得有些的眉眼,轻声道。
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,表示不用谢。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,像是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道:“明天见。”
“明天见。”
唐悠悠转身,快步跑向宿舍楼。首到踏上台阶,她才敢回头。
那个撑着黑伞的身影,还站在原地,在迷蒙的雨幕中,像一座沉默的灯塔。见她回头,他微微抬了抬伞沿,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,然后才转身,朝着校外公寓的方向走去。
唐悠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雾中,心里被一种而温热的情绪充斥着。她抬起手,轻轻碰了碰自己微烫的脸颊,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。
……
周末,难得的半天休息。压抑了许久的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,大部分选择了补觉或短暂的娱乐。唐悠悠却抱着几本厚厚的习题册,来到了图书馆三楼的“老地方”。
这里依旧安静。阳光透过被雨水洗涤过的玻璃窗,显得格外澄澈明亮。
她在他常坐的对面位置坐下,摊开书本,开始攻克一套难度极高的数学模拟卷。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,对面的椅子被轻轻拉开。
她抬起头。
江屿白站在那里,手里拿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。他将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,然后在她对面坐下,动作自然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。
“试试,不加糖。”他将另一杯放在自己面前,声音平静。
唐悠悠看着眼前那杯醇香的黑色液体,心里微微一动。她记得,她好像只在某次闲聊时提过一次,自己喝咖啡不喜欢加糖。
“谢谢。”她拿起杯子,小心地抿了一口。苦涩的醇香在舌尖弥漫开,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意,一路蔓延到心底。
他没有再多说,也拿出自己的书和试卷,低头看了起来。
阳光静谧地洒在长桌上,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。他们各自埋首于书海,偶尔笔尖停顿,抬起头,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,无需言语,便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专注,然后相视一笑,继续投入战斗。
偶尔,她会遇到卡壳的题目,咬着笔杆蹙眉思索。他会暂时放下自己的笔,目光扫过她的卷子,然后用指尖在某处轻轻一点,或者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关键公式。
“这里,辅助线。”
“用柯西不等式放缩。”
简洁的提示,精准的点拨。
她依言尝试,思路豁然开朗。
当他被一道极其复杂的物理综合题困住,长时间沉默地盯着草稿纸时,她也会鼓起勇气,将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一点,指着上面某个类似的、她曾经研究过的模型,轻声说:“这个模型的边界条件处理,或许可以参考一下?”
他会抬起眼,看看她的笔记,又看看她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眼神,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重新投入演算。
没有谁依附谁,没有谁指导谁。
更像是一种平等的、相互的启发与印证。
像两个独立的函数,在各自的定义域内探索,却在某些区间产生了有益的交集,彼此优化,共同趋向更优的解。
当时钟指向下午西点,江屿白合上了书。
“走吧。”他站起身,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唐悠悠愣了一下:“去哪里?”
“去了就知道。”他没有解释,只是拿起她放在椅背上的外套,递给她,动作自然而熟稔。
一种被妥善照顾的感觉,让唐悠悠心头微暖。她没有再问,收拾好东西,跟着他走出了图书馆。
他没有带她去什么特别的地方,只是来到了学校后门那条安静的老街。冬日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街道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梧桐树,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。
他在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前停下,买了一个热气腾腾、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烤红薯,用纸袋包好,递给她。
“暖手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唐悠悠接过那沉甸甸、暖烘烘的纸袋,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,驱散了周身的寒意。她捧着烤红薯,看着走在身边、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少年,心里软得一塌糊涂。
他就是这样。不会说动人的情话,甚至很少有多余的表情。但他会记得她不经意间提起的喜好,会在雨夜里默默将伞倾向她,会在寒冷的冬日给她买一个暖手的烤红薯。
这种笨拙的、实实在在的关心,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她心动。
两人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走着。夕阳的余晖将天地万物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。
“江屿白。”唐悠悠忽然轻声唤他。
“嗯?”他侧过头。
她停下脚步,抬起头,很认真地看着他,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里许久的问题:“在你的人生函数图像里,我……现在在哪个象限?”
问完,她的脸颊就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,心跳如擂鼓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带着傻气的问题,但她就是想知道,在他那由理性、逻辑和绝对目标构成的精密坐标系里,她究竟占据了怎样的一个位置。
江屿白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,微微一怔。他看着她在夕阳下泛着柔和光晕、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脸庞,那双深邃的黑眸里,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,随即,那讶异慢慢沉淀,化为一种极其专注的、近乎郑重的神色。
他沉默了几秒,像是在进行最严谨的推演。然后,他看着她,目光沉静,声音清晰而笃定,一字一句地回答道:
“第一象限。”
他顿了顿,像是在强调这个结论的绝对性,补充道:
“横坐标是时间,纵坐标是重要性。从定义域开始,趋向正无穷。”
唐悠悠的心脏,在那一刻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,又骤然松开,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。血液轰然涌上头顶,让她耳畔嗡鸣,脸颊滚烫。
第一象限……
横坐标是时间,纵坐标是重要性……
从定义域开始,趋向正无穷……
他用他最熟悉的语言,为她锚定了一个清晰无比、且指向永恒未来的坐标。
眼泪,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了上来。但这一次,是纯粹的、滚烫的喜悦。
她看着他,在漫天绚烂的霞光里,用力地、重重地点了点头,声音哽咽着,却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:
“嗯!我也是!”
江屿白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那比晚霞更明媚的笑容,冰封的唇角,终于难以自抑地,缓缓勾起了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。
他伸出手,没有握她的手,而是轻轻拂去了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。指尖触及她微烫的皮肤,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。
然后,他收回手,重新插回口袋,转身继续向前走去,只留下一句消散在风里的、带着一丝几不可察别扭的低语:
“红薯要凉了。”
唐悠悠站在原地,捧着怀里暖烘烘的烤红薯,看着他走在霞光里的挺拔背影,又哭又笑。
她知道了。
从此以后,在他那精密而广阔的人生坐标系里,她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、位于第一象限的坐标。
而这个坐标,将伴随着时间,指向他们共同奔赴的、名为“未来”的正无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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