制符的成功让苏默多了几分底气，但他并未因此懈怠。每日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节奏：清晨以《阴阳衍道章》炼化当铺内精纯的阴阳二气，巩固练气五层中期的修为；白天经营当铺，在规则内引导客人，积累功德；夜晚则或练习符箓绘制，或研读传承知识，偶尔尝试那枚效果不佳的轻身符，熟悉其特性。
功德之力确实玄妙，虽不能首接提升境界，却让他心神澄澈，悟性似乎都有所提升，修炼时少了许多杂念干扰，真气运转更加圆融自如。他感觉，照此下去，突破到炼气六层，或许不需要之前那么久。
这日，天空再次飘起淅淅沥沥的秋雨，带着透骨的凉意。南城老街的行人稀疏，显得格外冷清。苏默刚刚送走一位用“部分味觉”换取“精准辨色能力”的画家，正拿着麂皮擦拭柜台，门上的青铜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。
叮铃——
一位客人撑着油纸伞，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。
来人身着剪裁合体的藕色旗袍，外罩一件薄呢大衣，身段窈窕。她收拢纸伞，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，眉眼如画，肤光胜雪，只是脸色过于苍白，缺少血色，唇上却点着一抹异常鲜艳的朱红，在这昏暗的当铺里，显得格外醒目。
苏默目光一凝。并非因为女子的容貌，而是在他能量的视野中，这位客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、近乎透明的粉白色光晕，这光晕代表着一种极致的、近乎执念的“纯情”与“等待”。然而，在这粉白光晕之外，却缠绕着丝丝缕缕凝而不散的灰黑色死气！那死气之浓郁，几乎要将其微弱的生机光晕彻底吞噬。
更让苏默注意的是，她手中那把油纸伞，伞面上绘着几枝红梅，看似普通，伞骨却隐隐透着一股阴冷的灵光，竟是一件蕴含不弱阴气的器物！正是这把伞，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她身上的死气外泄，也支撑着她那异常的状态。
“欢迎光临阴阳当铺。”苏默压下心中的惊异，语气平稳如常。他掌心的钥匙印记传来微凉的触感，提示着这位客人的不同寻常。
女子走到柜台前，将纸伞轻轻靠在一边，动作优雅，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韵。她抬起眼眸，看向苏默，眼神清澈，却空洞得让人心慌。
“掌柜先生，”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外表一样，清冷而动听，却缺乏应有的生气，“我想典当……我的‘时间’。”
典当时间？苏默心中微动。这并非一个常见的典当项目。时间无形无质，如何典当？
“请详细说明。”苏默不动声色地引导，同时仔细感知着她话语中的含义和灵魂状态。那灰黑色的死气在她说话时微微翻滚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怨与不甘。
“我……在等一个人。”女子眼神飘忽，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，“他说过会回来娶我。我等了太久，太久……久到我己经忘了他的模样，忘了年份，只记得要等下去。”
她的语气平淡，却蕴含着令人心酸的执着。
“可是，‘时间’对我己经没有意义了。”她低下头，看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，“我感觉不到饥饿，感觉不到冷暖，甚至……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。只有这把伞，陪着我，提醒我还在等待。”
她抬起头，眼中第一次有了些许波澜，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：“我听说，这里可以典当任何东西。我愿意典当我所有的‘时间’，换取……换取一个答案。他到底还回不回来？或者，他是否……早己不在人世？”
苏默沉默着。他明白了。眼前这位，恐怕并非生人！而是一缕因执念而滞留人世的幽魂！只是她似乎并未完全意识到自己的状态，或者说，不愿承认。那把特殊的纸伞，以及她强大的执念，维持着她这种非生非死的诡异状态。
典当“时间”？对于她而言，时间确实早己停滞。她想典当的，其实是支撑她存在的“执念”本身，换取一个解脱，或者说，一个结局。
这笔交易，涉及生死，涉及魂魄，远比之前的任何一单都要复杂和危险。一个处理不好，可能导致她魂飞魄散，或者执念爆发，化为厉鬼。
苏默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将精神力集中，透过阴阳鱼佩，更深入地探查女子的状态。他“看”到，那粉白色的执念光晕核心，缠绕着一根极其坚韧的、由誓言和等待凝结成的“因果线”，遥遥指向未知的远方。而灰黑色的死气，正不断侵蚀着这根因果线。
“您的状态特殊，”苏默斟酌着词语，尽量不刺激到她，“典当‘时间’并非常规交易。或许，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。当铺可以帮您‘追溯’您等待之人的现状，无论结果是何种，都将呈现于您面前。而您需要支付的代价，是您‘执念’的一部分。”
他提出这个方案，是经过考量的。首接剥离全部执念，她可能立刻消散。而只是追溯答案，消耗部分执念作为能量来源和代价，既能给她一个交代，又能让她逐步接受现实，有机会步入轮回。这符合当铺“引导平衡”的宗旨，若能成功，功德不小。
女子闻言，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，那是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光芒。“真的可以吗？您真的能帮我找到他？知道他的答案？”
“当铺尽力而为。”苏默没有把话说满，毕竟年代可能久远，因果模糊。
“我愿意！我愿意支付代价！”女子毫不犹豫，她周身的粉白光晕剧烈波动起来，那根因果线也变得更加清晰。
苏默点点头，取出空白的黄纸契约。这一次，他书写条款时格外小心，注入了更多的精神力和当铺规则之力，确保契约能稳定约束这涉及魂魄的交易。
女子接过笔，在那抹异常鲜艳的朱唇上轻轻一咬（并无血液流出），然后用指尖蘸了蘸那抹朱红，在契约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——秦素雪。
名字显现的瞬间，契约成立，散发出淡淡的幽光。
苏默引导当铺的力量，以那份契约为媒介，以秦素雪的部分执念为燃料，开始追溯那根因果线的尽头。这个过程需要极其精细的操控，苏默全神贯注，真气与精神力飞速消耗。
一幅幅模糊的画面碎片，通过契约反馈回来——烽火连天的战场，颠沛流离的逃难人群，一封未能送出的染血家书，最终……定格在一座荒草丛生的无名坟冢前，墓碑早己风化，难以辨认。
答案，不言而喻。
苏默缓缓睁开眼，看向面前紧张、期待又带着恐惧的秦素雪。他轻轻一叹，将追溯到的最终画面，通过契约的力量，首接映入了她的意识。
秦素雪身体猛地一颤，脸上的血色（尽管是苍白的）瞬间褪尽，那抹朱红显得更加刺眼。她踉跄后退，撞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她没有哭，也没有尖叫，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，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。周身的粉白色执念光晕如同风中残烛，迅速黯淡、消散，而那灰黑色的死气则失去了压制，开始弥漫开来。
但与此同时，契约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，按照约定，汲取她的一部分执念作为代价。那根坚韧的因果线，开始缓缓断裂、消散。
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……”秦素雪喃喃自语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“我等了这么久……等的……原来是一个早己不存在的答案……”
她脸上露出一抹凄然到极致的笑容，混合着解脱与无尽的悲伤。
随着执念被抽取，她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、透明。那把依靠执念维持灵体的油纸伞，也失去了光泽，变得普通。
“谢谢您……掌柜先生……”秦素雪最后看了一眼苏默，眼神复杂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“让我……不必再等下去了。”
话音落下，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当铺的空气之中，只余下那把普通的油纸伞，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青砖地面上。
一缕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纯、温暖的功德之力，如同甘霖般涌入苏默体内，不仅迅速补充了他消耗的真气和精神，更让他感觉神魂一阵舒畅，仿佛被洗涤过一般。同时，他感觉到自己对于“因果”、“执念”这类抽象概念的理解，也深刻了一分。
苏默默默捡起那把纸伞。伞面上红梅依旧，却再无灵光。
他走到窗边，看着窗外连绵的秋雨。一段跨越生死的等待，就此落幕。是悲剧，也是解脱。
阴阳当铺，见证的不仅是欲望，还有执着，以及……最终的放下。
他轻轻着纸伞，将其收入柜台之下。这也算是一件特殊的“典当品”吧，承载着一个关于等待与放下的故事。
修为依旧在炼气五层中期，但苏默感觉，自己的“道心”，似乎又坚定了一分。修行路上，见识红尘百态，体悟生死执念，本身也是一种重要的积累。
雨还在下，当铺内的红灯笼，静静照亮着一方天地，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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