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棚里点着一盏油灯,火苗歪在一边,照得墙上的影子来回晃。苏皎皎被扔在地上时还闭着眼,粗布塞嘴的味儿还在舌尖发苦。她没动,呼吸放得又浅又慢,像真昏过去了。
可耳朵竖着。
脚步声杂了进来,有轻有重,其中一个拖沓得厉害,右腿落地总比左腿晚半拍。那声音停在她面前,拐杖顿了两下。
“这丫头。”那人嗓音沙哑,“看着文弱,手底下不软。”
旁边有人接话:“头儿说要带到后山去,明早动手。”
“急什么。”拐杖主人冷笑,“她能认出船上是硝石硫磺,就知道我们不是冲银子来的。留口气,问清楚是谁走漏了风声。”
苏皎皎心里一动,眼皮微颤。
原来他们自己也不全知情。
等了片刻,嘴里布条被人一把扯掉。她顺势咳了一声,血沫溅到地面,其实只是咬破了舌尖。她喘了几口气,声音虚得像是随时会断:“你们……不该劫那船。”
那人俯身下来,影子压住她脸:“为何?”
她抬起眼,正对上一张瘦长的脸。男人约莫西十上下,眉深目凹,左脚跛着,拄一根乌木拐。她盯着他右腿:“你这伤,是北狄弯刀砍的吧?三年前清江口,他们用钩镰刀剖船底,专挑撑船人下手——你这条腿,是跳进水里才保住命的。”
拐杖猛地一顿。
“你怎知清江口的事?”
“我知道的还多。”她冷笑,“比如北狄人许你们五百两定金,事成再付五百。可去年白凫渡那批货,说好卸货就结账,结果船炸了,连人带货沉河底。你们捞上来半截铁链,上面刻着‘北工’二字,对不对?”
男人呼吸一滞。
苏皎皎看准了,继续道:“你们头儿只当是做笔买卖,可你不同。你是老漕工出身,三代撑船护漕,连汛期暗流都摸得清。你会信一群外族人给的银子?他们会守约?还是说……你早就看出,这根本不是生意,是替人顶罪?”
那人没说话,拐杖却微微发抖。
她缓了口气,声音低下去:“我爹只是个幌子。真正要灭口的,是那批货。你们劫的是私铸兵器的原料,背后牵着官家的人。可你们呢?一旦事发,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。谁给你们兜底?北狄?还是……那个派你们来的人?”
木棚外传来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就在那一瞬,苏皎皎手腕一翻,袖中银针疾射而出,首取对方肩井穴。
“啊!”男人闷哼跪地,拐杖砸在土上。
她立刻压低声音:“谁派你们劫船?说!”
他牙关紧咬,额上青筋暴起:“宋……宋……”
外面人声逼近,门帘掀开一条缝。
她来不及追问,迅速闭眼倒地,身子微颤,恢复昏迷之态。右手悄悄将最后两枚银针藏进指缝,指尖掐住掌心,借痛感保持清醒。
两个匪徒进来,一个皱眉:“军师怎么跪着?”
另一个踢了踢苏皎皎:“还没醒,嘴刚松过。”
“抬走。”第一个说,“头儿吩咐,关到西角屋,别让她见光。”
两人架起她往外拖。经过张跛子身边时,她听见他低声喘息,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“……姓宋的……不会……放过你……”
她没反应,头歪着,任人拖行。
外头夜风刮得紧,穿过林间发出呜呜声。她被扔进一间低矮土屋,门“哐”地锁上。屋里没灯,只有墙缝漏进一点月光,照见地上散着几根干草。
她慢慢睁开眼,坐起身,活动被绑得发麻的手腕。肩头伤口还在渗血,衣服黏在皮肉上,一动就扯着疼。她撕下里衣一角,简单包扎,动作利落。
脑子里反复回响那句没说完的话——“宋……”
姓宋?宗室?官员?还是……
她忽然想起父亲提过,前年有个叫宋兆衍的宗亲老爷,在临安置了三处庄子,专收河道税银。后来不知为何撤了人,连庄子都空了。
难道是他?
她摸了摸袖中剩下的两枚银7
门外忽有争执声传来。
“你疯了?”是张跛子的声音,压得很低,“那丫头说得没错!北狄从不守信!上次炸船死了七个兄弟,尸首都捞不全!咱们现在又替他们背黑锅,图什么?”
“闭嘴!”另一个粗嗓门喝道,“头儿说了,拿了钱就得办事。你要是反悔,我就把你当年私通北狄的事报上去!”
“我没有!”张跛子怒吼,“我只是想活命!可现在连命都保不住了!”
“少废话。主子交代,明日午时前必须把人带去黑崖口。那边有人接应。”
“接应?哪边的人?北狄?还是……京城来的?”
“你别管是谁。反正你要是敢乱说话,第一个死的就是你。”
脚步声远去,只剩张跛子在原地喘气。
苏皎皎靠在墙边,手指轻轻敲了三下地面。
短促,清晰。
和她在船上装晕时敲木板的节奏一样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心藏的银针。
一枚细长,一枚稍短,针尖都磨得发亮。
明日午时前要被送到黑崖口?那地方在清河上游,离官道远,历来是走私贩私的交接点。若真有人在那里接应,必是早有预谋。
她缓缓握紧针。
既然走不了,那就再钓一条大鱼。
只要再见到张跛子。
只要他还有不甘。
她闭上眼,调整呼吸,让自己看起来依旧虚弱不堪。但耳廓始终绷着,听着外面每一丝动静。
不知过了多久,门锁轻响。
一条黑影闪进来,拄着拐,动作小心。
“醒了?”张跛子低声问。
苏皎皎睁眼,没惊讶,也没慌乱:“你来了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?”他盯着她,“商户女?不可能。没人教过你这些——怎么查货,怎么套话,怎么用针封穴。”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她说,“重要的是,你想不想活到明天?”
“你说我能活?”
“我能让你活。”她首视他,“只要你告诉我,是谁下令劫船?是谁安排你们和北狄交易?是谁,让你们拿命去填这个坑?”
张跛子沉默许久,终于开口:“是有个中间人……每月初七来黑松林,递信、付钱、下命令。我们没见过他真面目,只知道他身边有个随从,穿玄色短袍,腰间挂一块玉牌,刻着‘衍’字。”
“衍?”苏皎皎心头一震。
宋兆衍?
“信呢?”她问,“你看过内容吗?”
“每次都是烧掉。”他摇头,“但我记得一次,信纸右下角有个红印,像官府文书用的印泥。”
她眼神一闪。
官府印泥?说明此人有权调用公文纸张,甚至能盖印。
不是小角色。
“还有别的?”她追问。
“有次我躲在林子里,看见那随从往北走,身上背着个木匣。我以为是银子,后来发现——里面全是图纸。”
“什么图纸?”
“船闸结构图,还有火药舱分布图……画得精细,像是兵部才有的那种。”
苏皎皎呼吸一沉。
这不是普通的河匪案。
这是冲着军械来的。
而有人,正借河匪之手,把私铸兵器运出去。
她抬头看向张跛子:“你怕死,但也恨他们骗你送死,对不对?”
男人没答,只是握紧了拐杖。
“帮我。”她说,“我把你的名字抹掉。你不再是河匪,也不是叛国贼。你可以换个身份,去南边重新开始。”
“你凭什么做到?”
“凭我知道太多。”她笑了下,“也凭我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。”
门外忽有咳嗽声。
两人同时噤声。
张跛子迅速起身:“有人来了,我得走。”
他转身欲出,却被她一把拉住袖子。
“下次见面,别再让我用针。”她低声道,“我想听你说完。”
他看了她一眼,点头,推门离去。
屋内重归黑暗。
苏皎皎靠回墙角,慢慢摊开手掌。
两枚银针还在。
她轻轻吹了口气,将其中一枚贴进发髻夹层,另一枚藏进鞋底。
然后闭上眼,等着天亮。
或者,等着下一个机会。
风从墙缝钻进来,吹动她额前一缕碎发。
她的手指,在地上又敲了三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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