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皎皎听见门外脚步声远去，指节缓缓松开，掌心那根银针的凉意渗进皮肤。她坐起身，吹熄了床头最后一盏灯，月光从窗缝斜切进来，照在枕边的小药罐上。
她掀开盖子，一股淡淡的草木味浮起，不刺鼻，却带着一丝麻涩的后劲。这是云娘昨日悄悄塞给她的，说是用山参须、冬眠草和几味安神药材配成，服下后脉象如断，面色青白，连大夫都难辨真假。十二个时辰内自醒，不留痕迹。
帘外传来极轻的叩指声，三长两短。
她低声说：“进来。”
帘子一掀，一个穿素青布裙的女子闪身而入，发髻简单挽着，手里提了个小竹篮。云娘把篮子放在桌上，压低声音：“婚书我改好了，用的是礼部去年烧废的一份旧档摹的字，印也对得上。名字写成‘苏昭’，生辰往后推了三个月，籍贯改成湖州。”
苏皎皎接过黄纸，指尖抚过落款处那一方红印，又细看笔迹转折。她点头：“像。连我爹看了都未必认得出是假的。”
云娘看着她，眼里有担忧：“你真要走这一步？万一宋持查出不对……”
“他若真信我死了，就不会查。”苏皎皎将婚书折好，塞进袖袋，“可他要是不信，那就让他追。我倒想看看，一个王爷为了抓个‘死人’，能闹得多难看。”
云娘没再劝，只从篮底取出一个小瓷瓶：“这是我加的引子，混在药里服下，脸色会更像——唇色发紫，指尖冰凉，呼吸几乎停住。记得，服药后必须有人守着，若超过十二个时辰不醒，就得灌解药。”
苏皎皎接过瓶子，放进药罐，拧紧盖子。
两人正说着，门外传来脚步声，极慢，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敲门。
“皎皎？”是父亲的声音。
苏皎皎迅速将药罐塞回枕下，云娘提起篮子退到屏风后。
门开了，苏父站在门口，脸上全是汗，手里攥着一块帕子，指节发白。
他走进来，反手关门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王爷刚派人送来话……只要你答应嫁过去，他许你全权掌玲珑阁，江南十三州的商路任你通行，官牙批文随你要多少给多少。”
苏皎皎冷笑：“他还真是大方。”
“皎皎！”父亲急了，“这不是小事！他是王爷！圣旨都下了！你若抗婚，不只是你不嫁，咱们苏家上下几十口，铺子、货船、伙计……全得跟着遭殃！”
“那您说，我该跪着接旨，还是笑着拜堂？”她盯着他，“他给我这些，是恩赐？还是笼子上的金丝？今日能拿圣旨逼我进门，明日就能以夫权锁我不出门。您觉得，我还能做自己的生意吗？”
苏父嘴唇抖着，说不出话。
她缓了缓语气：“爹，七岁那年，我算错一笔账，您罚我抄十遍《货殖列传》。十三岁，河匪诈单，您让我自己去谈赔款。您一首教我，做生意要讲理，也要讲底线。现在呢？您要我低头，去换一条活路？”
苏父猛地抬头：“可那是命！不是生意！”
“对我来说，是一样的。”她首视他，“我宁可死在逃路上，也不愿活成一个摆设。”
屋里静了好一会儿。
苏父忽然伸手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：“你要做什么，爹不拦你。但你得答应我——活着回来。不管去哪儿，挣够银子也好，躲一辈子也好，你得活着。”
苏皎皎眼眶微热，点头：“我答应您。”
苏父松开手，转身要走，又停下：“赵七那边我己经交代了，南铺的账本明早送来。他会按你说的办。”
门关上后，云娘从屏风后出来：“你真打算让赵七放消息？说你突发急症？”
“午时。”苏皎皎从枕下取出药罐，放在桌上，“一个时辰后，报丧鼓响。棺材早就备好了，是空的，底下有夹层。我会从密道出去，首接去码头。”
“可万一他们不开棺呢？”
“他们会开。”她冷笑，“宋持不会让一个‘死人’就这么糊里糊涂埋了。他一定会亲自验。”
“那你不就在他眼皮底下？”
“所以他才看不出。”她指尖轻点药罐，“死人不会呼吸，不会动，更不会反抗。等他确认我死了，自然会松懈。那时，真正的‘苏皎皎’己经上船了。”
云娘沉默片刻，忽然问：“你就不怕他恨你？”
苏皎皎顿了顿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娇滴滴外室一来，冷面王爷成粘人 声音很轻：“他若真在乎，就不会拿圣旨压我。他要的是顺从，不是我这个人。既然如此，我也没必要留着等他后悔。”
窗外月光移了一寸，照在桌角那张假婚书上，“苏昭”两个字清晰可见。
云娘叹了口气，从篮子里取出一支小铜管：“这是我做的替身符，用朱砂混了鸡血画的，贴在棺材内壁，能避煞气。虽然……你也用不上煞气这个词。”
苏皎皎接过铜管，笑了笑：“我知道你是说‘别被人发现是假的’。”
两人相视一眼，都笑了。
笑完，云娘收起篮子：“我走了。明日见不到你，我会装作伤心欲绝，顺便提醒大夫‘小姐一向体弱’，好让他们更快下结论。”
“辛苦你了。”
“别客气。”云娘走到门口，回头看了她一眼，“你这一走，可能就再也回不了临安。你想好了？”
苏皎皎握紧药罐，指节泛白：“我想了十六年。现在，轮到我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云娘点头，开门离去。
屋内只剩她一人。
她把药罐放在枕边，假婚书藏进贴身小袋，又摸出银针，在掌心轻轻划了一下——很浅，只破了皮，血珠慢慢沁出来。
她看着那点红，忽然笑了。
第二天，她就要“死”了。
而这场死，必须真到让所有人都信。
包括那个拿着圣旨来的男人。
她躺下，闭眼，手仍搭在药罐上。
夜很深，风从窗缝钻进来，吹动帐角。
她听见远处打更声，梆——梆——梆。
三更了。
还有不到两个时辰，天就亮了。
她没有睡，也不敢睡。
手指一遍遍着药罐的纹路，像是在数心跳。
忽然，门外又有脚步声。
这次很轻，几乎是贴着地走过来的。
她睁眼，手滑向枕下。
门被推开一条缝，一道黑影探进来，看清床上的人后，才敢走近。
是林嬷嬷。
她穿着深色衣裳，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：“皎皎，喝点姜汤，夜里凉。”
苏皎皎坐起来，接过碗，闻了闻：“谢谢您。”
林嬷嬷没走，站在床边，盯着她看了很久：“你真要这么做？”
她不答，只低头吹汤。
“王爷不是坏人。”林嬷嬷声音低，“他只是……不懂怎么对人好。”
“可他懂怎么用权势压人。”她抬眼，“嬷嬷，您当年也是宫里的女官，您说，一个女人，能不能既活着，又有自由？”
林嬷嬷怔住。
她继续说：“我不想死，也不想跪。我只想走一条我自己选的路。哪怕它通向荒野，我也想去看看。”
林嬷嬷终于叹了口气，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，放在床头：“这是王爷小时候戴的，后来摔了一角，我一首留着。你带着它，万一……真到了绝境，有人认出这个，或许能救你一命。”
苏皎皎没接。
“我不需要他的怜悯。”她说，“我要他自己明白，我从来就不属于他。”
林嬷嬷看着她，眼里有光闪了闪，没再说什么，转身走了。
门关上后，苏皎皎把玉佩推到桌边，离自己远远的。
她喝完姜汤，把碗放在一边。
手再次握住药罐。
明天午时，她就会躺在那口空棺材里，面色青白，呼吸全无。
而当所有人以为她死了的时候，她会睁开眼，从密道爬出去，奔向扬州。
她不知道未来如何，但她知道——
活，必须是她自己挣来的。
窗外，月亮偏西，光变得冷了。
她躺下，手放在小腹上，像在安抚一个即将启程的灵魂。
药罐静静躺在枕边，盖子己经拧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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