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己三更，天阙学院后山禁地，风带霜刃，月似银钩。
沈如晦跪在碎石上，玄衣被星辉割出冷光，背脊笔首，像一柄不肯折的剑。
他面前横着一截断发，墨色蜿蜒，像一条死去的河。
姜霁收剑回鞘，剑尖犹带余温，血珠滚落，一粒粒砸在发上，晕开细小的红花。
“斩你发，如斩旧债。”她声线薄凉，眸色却比夜更沉，“再敢窥我前世，下一剑……削的便是你脖子。”
沈如晦抬眼，轮回眼在月下泛出幽紫，一圈圈旋开，像要把她卷进无底深渊。
他喉结轻滚，语气却低软，带着笑：“若削了我脖子，记得把尸体拖回你屋，我魂也要缠着你。”
“嘴倒硬。”姜霁嗤笑，侧步欲走。
沈如晦却忽然倾身，掌心贴地，借力掠出半尺，一把扣住她脚踝。
指骨冰凉，像铐。
姜霁垂眸，眼底杀意未起，血咒先动……
心口猛地一绞，喉间腥甜，她弯腰，一缕血线顺着唇角滴在他手背。
“……松手。”她哑声。
沈如晦看见那血，指尖一颤，反而握得更紧，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叶星渚说我将来会杀你。”
他声音低得近乎哀求，“我不信命，可我信你……姜霁，你今日便一剑杀了我，省得我日后发疯。”
“想死？没那么便宜。”
姜霁抬腿，靴尖一点，踢在他肩井穴。
沈如晦半边身子瞬间麻透，手劲松落。
她俯身，两指并刀，锁他喉。
指甲削薄，却硬生生在男子颈侧压出半月血痕。
月色拉出一道银线，正横在他脉上……
“再往前半寸，就是大动脉。”
沈如晦却笑了，轮回眼折出潋滟碎光，像盛一碗星子递给她。
“死在娘子手里，做鬼也风流。”
“风流？”姜霁指腹微收，血珠顺着她指甲滚进袖口，“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。”
她声落，指离，转身。
风掠起她衣角，像一面黑旗，猎猎作响。
沈如晦跪在原处，颈侧血线蜿蜒，染了锁骨，他却抬手，以指腹沾了那血，轻轻抹在自己唇上。
月色下，像偷涂口脂的疯鬼。
“姜霁，”他低声唤，嗓音被血糊得沙哑，“你斩了我的发，可斩不断我的轮回……下一世，我还找你。”
女子脚步未停，只留一句：“下一世，记得带脖子来。”
……
禁地外，老梅斜横，花己落尽，枝桠如铁。
苏听雪蹲在石后，把药桶盖子掀开一条缝，白雾蒸腾，药香辛辣。
她望见姜霁走来，立刻招手，声音软得像含着糖。
“姐姐，药浴滚了，我加了三十三味镇痛草，保证泡进去，连魂都舒坦。”
姜霁瞥那桶，雾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水珠，像泪，却冷。
“多加了龙血藤？”
“就加了一点点。”苏听雪拇指食指捏出寸许，笑得无辜，“怕你疼。”
姜霁没再说话，解了外袍，只剩素白中衣，肩头血迹浸透，像雪里绽梅。
她抬足跨进桶。
药水触肤，瞬间如万针齐扎，噬骨剧痛顺着经络一路撕到心口。
血咒被药力勾得翻涌，她猛地握拳，指节泛青，唇角却溢出大口黑血。
“姐姐！”苏听雪慌了，伸手要扶。
“别碰。”姜霁声音沉冷，血珠顺着她下巴滴进药汤，晕开一朵朵暗色花。
片刻后，剧痛稍缓，她闭眼，靠在桶沿，呼吸像刀刮过肺管。
苏听雪蹲在一旁，捧腮看她，杏眼微红：“沈如晦那个狗东西，又惹你？”
“他活腻了。”姜霁淡声。
“那我毒死他。”苏听雪从袖里摸出一只青瓷瓶，晃了晃，里头沙沙作响。
“新炼的含笑半步颠，保证他死前还对你笑。”
“留着给姬御霄。”
“也行。”苏听雪把瓶子收回，又掏出帕子，蘸了药汁，小心翼翼去擦她唇角血渍。
指尖刚碰到，姜霁侧首避开。
“别乱动。”苏听雪鼓了鼓腮，声音更软，“我就擦擦，不偷亲。”
姜霁睁眼，眸色黑得吓人：“再敢偷亲，把你扔进万蛇窟。”
苏听雪缩了缩脖子，小声嘟囔：“凶巴巴，难怪沈如晦撩不到。”
桶中药汤翻涌，热气缭绕，衬得女子面容愈发苍白。
她忽地伸手，扣住苏听雪手腕，把人往前一带。
苏听雪猝不及防，鼻尖几乎贴上她唇，心跳骤停。
“听雪，”姜霁声音低哑，像淬了毒，“你的一念枯荣，能枯自己的命么？”
苏听雪怔住，睫毛颤得厉害。
“能。”她轻声答，“但我不舍得枯给你看。”
姜霁松开她，闭眼：“那就好好活着，别学沈如晦发疯。”
苏听雪蹲在原地，耳尖通红，半晌，偷偷把手指凑到鼻端。
闻见药香里混着极淡的血腥，像雪夜焚麝，冷而烈。
她心跳更快，小声道：“姐姐，你就算吐血，也是香的。”
桶中女子己阖眼，未再应。
……
同刻，星象塔顶。
叶星渚抱着天命盘，盘上浮起细碎裂纹，像蛛网。
她嘴一撇，眼泪啪嗒砸在盘面上，溅起微光。
“flag又应验了……”
风观澜蹲在她旁边，正数银票，闻言抬头：“应什么？”
“姜霁斩了沈如晦的发，情丝更乱，未来死劫提前三日。”
风观澜“哦”了一声，把银票揣进千机匣，顺手掏出把瓜子：“那沈狗会死吗？”
“会死得更惨。”叶星渚抽噎，“还会连累姐姐。”
“那就先下手为强。”
风观澜咔嚓嗑开一粒瓜子，笑得财迷，“我新造了锁情笼，专锁狗男人，材料费三千灵石，你要不要预订？”
叶星渚眼泪挂在睫毛上，呆萌点头：“要……可我没钱。”
“赊账。”风观澜大方挥手，“九出十三归。”
塔外，夜云翻涌，星子黯淡，像被谁随手撒了一把灰。
远处，御兽谷传来兽吼，此起彼伏，惊起寒鸦无数。
楚江篱站在谷口，口哨声响彻夜空，万兽俯首。
她抬眼，望向禁地方向，眸色如刀。
“老二，”陆酣扛着酒坛走来，顺风灌了一口，嗓音洪亮，“大半夜的，召集兄弟们干架？”
“嗯。”楚江篱淡声，“有人欺负咱们小九，抄家伙。”
“得令！”陆酣大笑，借风一吼，声震百里，“兄弟们，劫富济贫去……目标，皇族暗桩！”
风卷残云，一百零八条黑影掠上屋脊，像一百零八柄出鞘刀。
月光照在刀背，冷光连成一片，照得整个下三天，亮如白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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