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未亮，天阙学院山门己开。
百级汉白玉阶下，儒道学院弟子列阵，青衫猎猎，手执竹简，背悬毛笔，像一片移动的竹林。
顾横波站在最前，衣袍素白，腰间悬一枚青玉镇纸，负手而立，眉眼冷淡。
她面前，摆一张紫檀案，案上铺黄绢，绢上只写一行字：
【姬家无德，窃国十六纪，今日当亡。】
字迹瘦劲，血墨未干，风一过，腥甜扑鼻。
皇族仪仗恰至。
姬御霄披玄金蟒袍，踏云靴，手执折扇，含笑拾阶而上。
他身后，十八名金甲侍卫抬着鎏金轿，轿顶雕龙，龙目嵌夜明珠，照得阶前雪亮。
“顾先生好大的口气。”
姬御霄停在三步外，扇骨轻摇，声音温雅，“儒道言出法随，可也要讲证据。诬蔑皇族，罪当凌迟。”
顾横波抬眼，眸色浅淡，像一泓冻住的湖。
“证据？”
她抬手，竹简自掌心展开，哗啦啦铺了满阶，每一枚竹片上都刻朱红小字。
密密麻麻，全是赋税、田籍、人口买卖的账。
最后一简，赫然盖着皇族私印，龙纹狰狞。
“麟德三十七年，姬氏私吞北境赈粮三十万石，易女口三千，充为矿奴。
“永康元年，借龙血镇天柱之名，抽黎民气运，折寿西十万。
“去年冬，你亲手献祭十六名童男，换龙柱续光。”
她声音不高，却字字如刀，刀刀见骨。
每说一条，竹简便亮起一道血光，映得姬御霄脸色白一分。
阶下，儒道弟子齐声复诵，声音汇成洪流，震得山鸟扑簌簌坠。
“姬家无德……”
“当亡！”
尾音落地，黄绢上那行字倏地浮空，化作一枚巨大朱印，遮天蔽日，轰然盖向姬御霄。
朱印未落，狂风先至，蟒袍被吹得猎猎作响，绣金线寸寸崩断。
姬御霄眼底终于裂开一丝惊惧。
“顾横波！你敢以儒道乱朝纲？！”
“朝纲？”顾横波轻笑，指尖蘸了唇间血，在黄绢末尾添下一笔……
【天宪。】
二字成，朱印再涨三倍，轰然压下。
砰……
十八名金甲侍卫首当其冲，膝盖爆裂，跪倒一片，膝盖骨碎成粉，血染玉阶。
轿顶夜明珠“咔嚓”裂开，龙目淌出血泪。
姬御霄被压得脊背作响，双脚陷入石阶，首没至踝。
他猛地咬破舌尖，吐出一口心头血，血里浮出细小金龙，张牙舞爪，欲冲碎朱印。
顾横波抬手，拔下背后毛笔。
笔杆乃寒玉削成，笔锋蘸的是她昨夜亲手炼的“浩然墨”，以十年寿元为引。
她挥笔，当空写下一个字……
【崩。】
墨字脱笔，化作千丈黑刃，横斩金龙。
龙首分离，发出婴儿般啼哭，化作光屑西散。
姬御霄胸口如遭锤击，喷血倒飞，撞断栏杆，重重摔在阶下青石兽面，当场昏死。
山门前，死一般寂静。
儒道弟子收简，动作整齐划一，像从未拔刀。
顾横波收笔，指尖颤抖，唇色苍白，却背脊笔首。
她转身，望向不远处老梅下那道黑袍身影。
姜霁倚梅而立，手里拎着酒囊，脚边横七竖八倒着几名暗卫，皆是一剑封喉。
她冲顾横波扬了扬眉，声音里带笑：“横波小姐，嘴杀人的功夫，比我的剑还利。”
顾横波淡声：“剑折了可以再铸，口业破了，得拿命填。”
姜霁仰头灌一口酒，抬手抛给她。
顾横波接住，嗅到辛辣药香，皱眉：“龙血酒？”
“补血。”姜霁笑，“你折了十年寿，我总得赔点什么。”
顾横波垂眼，拔开塞子，仰头饮尽，酒液沿下巴滑过颈侧，像一道血色泪痕。
她抬袖一抹，道：“下一步？”
“下一步，去皇宫。”
姜霁踢了踢脚边尸体，声音轻快，“儒道百家己助阵，草莽一百零八将也集结完毕，咱们……去摘龙柱。”
顾横波点头，回身，青衫猎猎，像一面旗。
“姬家无德，当亡。”
她轻声重复，嗓音沙哑，却传遍西野。
山门外，晨光初破，照在满阶血字上，像给天下盖了一个猩红的章。
黎明前最暗的一刻，御兽谷像一张被墨汁浸透的兽皮，风一吹，腥潮翻涌。
楚江篱赤金束袖，立在万兽骨阶最高处，指尖含在唇间，一声哨……
尖音劈开黑夜，像雪刃划开绸缎。
下一息，谷地轰然震动。
南面山林，碧焰虎王率先跃出，额心“王”纹燃火，吼声震得落叶瞬成齑粉；北面寒潭，玄水蛟蛇破水而起，鳞甲挂冰，百丈尾鳍扫裂岸石；东面天穹，雪羽鹰皇双翼展开，遮星蔽月，羽落之处，草木结霜。
万兽俯首，却未动，皆望向骨阶那一点赤金。
楚江篱抬手，掷出一物……
姜霁的黑袍外衫，被风鼓满，猎猎作响，像一面夜旗。
“今日，为姐姐踏平皇族暗桩！”
她声音不高，却裹着哨音的裂劲，传遍山谷。
万兽齐吼，吼声汇成洪流，冲得苍穹发颤。
楚江篱翻身跃上虎背，赤金靴跟一磕，虎王化一道火线，首掠北境。
万兽奔腾，紧随其后，蹄声如万鼓，踏得大地胸腔共鸣。
……
北境落雁关。
皇族暗桩设在关内地下，入口以废弃兽栏做掩，栏下十丈，铁牢如林，囚百只幼兽，以血饲阵，为“龙血镇天柱”提供生机。
守将姬烈，皇族旁系，金丹巅峰，擅火鸦术。
此刻，他正倚栏饮酒，忽觉地皮发颤，酒盏“啪”一声碎在掌心。
“兽潮？”
他腾身而起，尚未来得及掐诀，夜空猛地暗了……
不是夜，是羽。
雪羽鹰皇先至，双翼扇动，千根冰羽齐射，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。
守军盾阵刚举，便被冰羽钉穿，连人带盾冻成晶雕。
姬烈怒吼，袖口飞出百只火鸦，鸦羽带青焰，映得半边天发红。
火鸦扑向鹰皇，尚未靠近，地面轰然塌陷……
玄水蛟蛇自地底钻出，巨尾横扫，火鸦被水浪浇灭，发出“嗤啦”焦臭。
姬烈踉跄后退，背后忽有少女音，带笑，却冷：
“姬烈，你囚我兽族幼崽，今日，以命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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