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都，七日血雨方歇，第八日，天光却格外透亮。
长街百里，素白如昼，灯幢连缀，幡旗猎猎……无字，无纹，只一条白，像为旧朝守灵，又像替新朝开路。
姬氏龙旗早被拆尽，金銮丹陛碎玉未扫，百姓自发以白绫铺阶，自皇城外一路铺到城门。
辰时初刻，鼓声三下，万民同时跪地，额头抵白，无声叩首。
他们在等一个人。
等那个剔骨还父、血染金銮的少女，给天下一个说法。
……
城外，渡头。
旧船横岸，船板斑驳，却洗得干净。
姜霁立于船头，玄衣换素，鬓边插一朵白绢花，花小，却压得住满河风。
她低头，以河水为镜，指尖抚过肩窝……
剔骨旧伤己合，留下一道紫金龙纹，龙口衔尾，像锁，也像环。
沈如晦坐在船舷，灰白眼窝映着天光。
忽然伸手，指尖摸到她鬓角白绢，声音低哑：“戴重孝，替谁？”
“替十六年前的自己。”
姜霁抬眼，望向远处白漫漫长街，声音轻，“也替姬氏送终。”
……
七女守在渡口，清一色素衣，却掩不住锋芒。
楚江篱长枪缠白缨，枪尖挑地：“百姓跪请，老大去不去？”
风观澜抱算盘，噼啪拨珠，财迷眼微红：“白布涨价三倍，再跪下去，我倾家荡产。”
苏听雪药箱系白绸，指尖药香浮动，软声却狠：“他们若逼你做皇，我就毒哑全场。”
燕归尘影刃贴白绫，病娇嗓音低哼：“影子戴孝，真好看，姐姐多留几日可好？”
叶星渚抱星盘，呆萌脸上罕见肃穆：“星轨显象，今不踏那条白路，人间会哭。”
顾横波折扇写“缟素”二字，金言未出，字己先红：“民心所向，你逃不掉。”
……
百姓跪满长街，无人领头，无人喧哗，只剩白幡被风掀起，猎猎作响。
白尽头，立着一架无顶素车，车辕空，似在等人执缰。
姜霁踏出渡口，一步上白绫，足底血印瞬间被白吸尽，像大地主动抹去她过往。
第二步，两侧百姓同时俯首，额头抵地，发出整齐闷响……咚。
第三步，咚声连成一片，白浪起伏，像为她铺路的心跳。
沈如晦落后半步，盲杖点地，却每一步都踩在她影子里，像一条沉默的尾巴。
七女散在两侧，枪、匣、药、影、星、扇、言，皆覆白绢，锋芒被素色掩，只剩冷意。
……
素车前，跪得最远的是个老妪，白发苍苍，双手高举木盘，盘上只放一物……
半截残骨，骨色灰白，刻着细小“姬”字，那是十六年前被挖的混沌骨，不知被谁从玉匣碎片里捡回。
老妪额头抵地，声音沙哑却稳：“姑娘，骨还你，天下也还你，只求你给条活路。”
话落，她身后黑压压人头同时低伏，像被风吹折的麦浪，发出沉闷却滚烫的呼喊：
“请姑娘……承天命！”
声浪滚过白绫，震得素车微晃。
姜霁立在车前，垂眸看那截残骨，指尖轻抚，骨粉簌簌而落，像一场迟到的雪。
她忽然伸手，扶起老妪，声音不高，却顺着白路传远：
“天命不敢当，我只讨旧债。”
“债己清，天下是你们自己的。”
她抬手，残骨抛向空中，龙剑化影，一剑斩成灰。
骨灰随风，落在白绫上，像点点墨，转瞬被百姓膝盖磨尽。
……
素车无缰，姜霁却未上车，只转身，面向金銮方向，缓缓屈膝……
不是跪，是蹲，以指腹擦去阶上最后一滴血，起身时，指尖多了一抹金粉。
她面向万人，声音顺着白幡飘高：
“姬氏无德，龙运己散，皇位空悬。”
“我姜霁，今日以血为印，废帝号，散玉玺，天下再无天子。”
“从今往后，九州归民，各自为政，能者居之。”
话落，她并指如刀，划破掌心，血珠滚落，滴在白绫中央。
血点像一粒朱砂，瞬间晕开，百姓却同时俯首，额头抵血印，发出最整齐的一声……
“诺！”
……
废帝声浪滚过皇都，传向西海。
五大修仙学院同时撤下“姬”字旗，改悬白幡。
三十六路草莽揭竿，却非造反，只护送赈灾粮，奔赴北境。
世家宗祠，有人悄悄砸碎“龙运牌位”，换上空白木主。
……
金銮殿前，白幡猎猎。
姜霁负手立于阶上，衣角无风自扬，像一面未倒的旗。
她目光扫过七女，最后落在沈如晦脸上……
灰白眼窝映着天光，像两口枯井，却盛满她影子。
她伸手，指尖与他交扣，声音只两人可闻：
“天下缟素，我戴够了。”
“接下来，换我为你，摘一朵活的花。”
沈如晦低笑，血从唇角渗出，却温柔答她：“好。”
……
百姓仍跪，白绫铺到天尽头。
姜霁却转身，一步踏出皇都，一步踏入暮霭，一步踏入……
新的征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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