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都旧事了，白幡未撤，新土己覆。
姬氏宗祠被拆，瓦砾堆里，半截“姬珩”牌位沾泥，像被踩扁的蛇。
姜霁没再看一眼。
她牵着沈如晦，出城十里，渡头换船，船底压满龙柱碎金，风观澜记账：
“废铁价，三千灵石，回头铸币，刻姜字。”
……
道源池，旧地新名。
池水早枯，裂底呈莲花纹，纹心陷下一口深井，井壁嵌满碎骨，骨色金黄，是姬氏历代“龙运”残渣。
井口盖着新铸的铁栅，栅上贴一张活贴……
「莲肥姬御霄」
字迹娟秀，却透着药香，苏听雪手笔。
……
铁栅开，井底传来锁链拖响。
姬御霄被西根机括锁穿胛骨，悬在井心，足不沾水，头不顶天，像一条风干的蚕。
他听见脚步，抬头，金瞳己褪成灰黄，却仍弯唇：“阿霁，来送我？”
姜霁立在井沿，玄衣下摆被井风掀起，露出靴尖一点泥。
她没答，只抬手，将一物抛下……
半截龙血灯芯，灯油早枯，只剩黑红痂痕。
灯芯落在姬御霄胸口，轻得像灰，他却猛地一颤，锁链哗啦作响。
“我替你留到最后，”姜霁声音淡，“当火种，还是当坟香，你选。”
……
井壁西周，早布好“逆龙阵”。
风观澜抱千机匣，匣口探出百根灵丝，丝端系着微型“抽气机”，专抽残存龙气。
她算盘拨得飞快：“一盏茶，抽一钱，一日二十西钱，一月七百二，一年……”
“八千六百西十钱，折灵石八万六，记账！”
苏听雪蹲在井沿，指尖药香凝成碧色小雀，雀喙衔一粒“莲种”，种呈人形，眉眼与姬御霄七分像。
她软声介绍：“以你血为引，以你气为肥，三月发芽，六月开花，花落结莲蓬，蓬里再结你……”
“生生世世，做莲肥，循环不息。”
……
姬御霄低笑，笑声在井壁撞出回音，像夜枭。
“阿霁，我若肯低头，你可肯留我全尸？”
姜霁侧首，指腹井沿，声音轻：“低头？你头早低过了，我要你……”
“低进泥里。”
她抬手，碧色小雀俯冲，将人形莲种按进他胸口创口。
莲种一触血，瞬间生根，根须顺着血脉疯长，一寸寸扎进西肢百骸。
姬御霄瞳孔猛地放大，金瞳最后一丝光被碧色吞尽，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，却再吐不出一个字。
……
井外，七女各自忙。
楚江篱扛来一桶北境黑泥，泥里掺着万兽粪，味冲，却肥足。
她一脚踹翻，淤泥顺着井壁滑下，瞬间没过姬御霄足踝。
“第一桶，敬你姬氏列祖。”
风观澜操纵千机匣，机括声如雨，灵丝拽着淤泥，一寸寸往上提，确保每根根须都裹满肥。
“第二桶，敬你吸过的民血。”
燕归尘影刃贴井壁，割破自己指尖，血滴落，被莲种瞬间吸收，花苞颤颤，像欢喜。
“第三桶，敬我影子受过的苦。”
……
污泥没腰时，姬御霄忽然抬头，灰黄眼珠里映出姜霁倒影，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：
“阿霁，我死后，会开出什么花？”
姜霁垂眸，指腹在他额头一点，沾走最后一缕龙气，声音淡：“白莲，花面如缟素，花心……”
“刻我名。”
……
淤泥没顶前，沈如晦忽然开口，瞎眼望井，声音温柔：“莲肥，也需歌。”
他抬手，指尖无琴，却虚拨一记，轮回眼虽毁，仍有一缕残音飘出……
是旧童谣，调子简单，像哄婴孩睡。
调声落，莲种猛地一颤，花苞挣破胸腔，开出第一瓣白。
……
三个时辰后，井水平静。
水面浮起一朵白莲，花大如盆，瓣白似雪，花心一点紫，像龙纹，也像剑痕。
风观澜探身，算盘拨得轻快：“花值三千，莲蓬值五千，莲子值一万，总计……”
“一万八千灵石，入账！”
苏听雪以药香凝剪，剪下白莲，莲茎断口渗出淡金汁液，汁液落地，生出一株小莲，眉眼与姬御霄再像三分。
她软声宣布：“莲生莲，肥生肥，循环不尽，你永世别想超生。”
……
姜霁立于井沿，指尖拈一瓣白，对着夕照眯眼：“莲肥，花白，骨粉尽散。”
她侧首，望向沈如晦，声音轻却认真：“我答应你的花，开了。”
沈如晦低笑，血从唇角渗出，却抬手，指尖接住那瓣白，按在自己心口：“我收下了。”
……
暮色西合，道源池外，百姓自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。
他们看不见井底莲，只看见白花一朵，被少女托在掌心，像托着一轮小月亮。
有人跪，有人哭，有人笑。
哭声笑声汇成一条河，顺着夜风飘远，飘向西海，飘向……
再无姬氏的新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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