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莲开过，夜雨洗池，道源池水重新盈起，淡金涟漪一圈圈推远，像替谁敛妆。
井口铁栅未关，莲影微晃，风里只剩稀薄泥腥，再闻不到龙气。
姜霁负手立岸，玄衣下摆沾了夜露，颜色深一块浅一块，像溅碎的墨。
她指尖转着一方小玉印，印首刻“道尊”二字，印底却新凿一字……
“姜”。
这是百姓连夜送来的“万民印”，玉取自碎龙柱，字由三千儒生同刻，一笔一划皆人气。
她握了片刻，抬手，玉印抛向空中……
龙剑化影，一剑削成两半。
一半落水，“咚”一声沉底；一半被她反手抛给风观澜，声音淡：“入账。”
风观澜抱算盘，噼啪脆响，财迷眼弯成月牙：“碎玉价，三千灵石，记账！”
……
渡口，旧船重新漆成素白，船头插一朵小小白莲，花下悬木牌……
「天下无皇，万民为尊。」
七女各收拾行当，却无箱笼，只随身旧物。
楚江篱长枪缠白缨，枪尖挑一只酒葫芦，葫芦里兑了苏听雪新酿的“忘忧”，味淡，却够辣。
她仰头灌一口，抬手擦嘴：“走！去没有龙气的地方，再养一群真凤凰！”
风观澜千机匣缩成巴掌大，匣面贴着新账簿，首页写……
「目的地：无龙处。
预算：零。
收入：未知。
风险：老大高兴，就行。」
苏听雪药箱空了大半，箱底只留一瓶“莲汁”，汁色淡金，标签：
「莲肥副产品，可解百毒，可生新骨，可忘旧恨。」
她软声哼曲，把瓶塞进姜霁手心：“路上若疼，就吃糖。”
燕归尘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，像一条黑绸，绸尾系着小小白灯笼，灯笼面绘紫金龙纹。
她指尖弹灯，声音甜腻：“影子戴孝，也戴够了，我要它陪我看新朝。”
叶星渚抱星盘，盘心裂痕犹在，却被人用金线修补，像一张破网重新织就。
她呆萌抬眼，指向夜空：“星轨说，前面有风，有雨，有光，有我们。”
顾横波折扇新换扇面，白底无字，只一枚百姓血指印，印小，却红得灼人。
她轻摇扇，金言未出，先笑：“留白，给天下写自己的名。”
……
沈如晦最后上船。
他眼窝仍灰白，却自己提着一只青竹篮，篮里铺白绢，绢上摆一朵莲蓬，莲心紫，像龙纹。
他把篮递给姜霁，声音温柔：“莲肥结了籽，我挑了最的一粒，给你当种子。”
“种在哪，哪便是新家。”
姜霁接过，指尖捏莲籽，指腹稍用力，“咔”一声壳裂，露出里面细小芽点，像刚睡醒的婴孩。
她抬眼，望向对岸黑压压人群，声音不高，却顺着水风传远：
“玉玺己碎，皇号己废，印己沉水。”
“今日起，天下无官，只有万民；无皇，只有百业。”
“你们自己的日子，自己过。”
……
百姓跪满河岸，却无人哭，无人喊，只安静听着。
有人抬头，看见船头白莲被风吹得微颤，像在向众人点头。
忽有孩童起身，追船跑了两步，奶声奶气喊：“姐姐，明年莲花开，我还来看！”
话音未落，被大人捂住嘴，却捂不住笑。
笑声像涟漪，一圈圈推远，推得河面晃荡，推得旧船离岸。
……
船帆升，帆面是新织的素麻，无纹无字，只右下角绣一小小紫金龙纹，龙口衔尾，像环，也像锁。
帆被风灌满，发出“噗”一声响，像谁松了口气。
姜霁立于船头，指尖对河面轻轻一弹，一滴血落水，化开淡紫涟漪。
那是她最后一滴“龙血”，自此，她体内再无姬氏印记。
她转身，面向舱内，七女或坐或立，或倚或靠，皆抬眼望她。
沈如晦坐在最暗处，膝上横竹篮，篮里莲籽散发淡香。
姜霁声音轻，却字字落舱板：
“前路无龙，无皇，无梯，无天规。”
“只有风，只有雨，只有我们。”
她抬手，对船外虚空轻轻一抓……
抓碎最后一缕夕阳，抓出一把夜色，撒在帆上。
夜色落，船灯起。
灯焰幽蓝，照出八人并肩影子，像八把未归鞘的刀，也像八株刚发芽的莲。
……
船影渐远，灯影渐小。
河岸百姓仍跪，却不再为皇，不再为尊，只为自己……
跪一个刚刚开始的明天。
夜风送来最后一句低唱，顺着水波飘远：
“天下无皇，万民为尊。”
“莲开一朵，各安其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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