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边的水道阴暗潮湿，是矿洞里一条废弃的排水渠。水不深，刚没过脚踝，但水底的淤泥和碎石让行走变得异常艰难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腐臭味。
“孤狼”小队和“晨曦”的残余战士护卫在队伍两侧，中间是上百名平民，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，但在战士们的安抚下，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。
方江冉和陈晨负责断后，照顾着队伍末尾的重伤员。
一个年轻的“晨曦”士兵因为腿部骨折，每走一步都疼得满头大汗，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泥水里。
“扶稳他。”方江冉对旁边的陈晨说，然后从医疗包里抽出一支注射器，利落地给他打了一针局部麻醉。
“这只能管半个小时，我们必须加快速度。”她压低声音说。
队伍在黑暗中，像一条沉默的巨蟒，艰难地向前蠕动。
秦烈走在最前面探路。他手里的战术手电是唯一的光源，光柱在黑暗中扫过，照亮一张张苍白而紧张的脸。
他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，但他的感官却前所未有的敏锐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。
“停。”他突然打了个手势。
队伍瞬间静止。
“前面有风。”秦烈侧耳听着，“应该是出口。”
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。
“猴子，无人机。”
“来了老大。”猴子放出一架巴掌大的微型无人机，无人机悄无声息地飞出洞口。
猴子盯着终端屏幕，脸色很快变得难看：“妈的，出口外面有他们的巡逻队，一个小队，十二个人，还有两条狗。”
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，浇灭了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。带着这么多平民，想悄无声息地突破十二个人和两条军犬的封锁，根本不可能。
“能绕过去吗？”赵虎问。
“不行，这是唯一出口。两边都是峭壁。”
队伍陷入了死寂。身后的矿洞里，己经隐约能听到“血蝎”大部队的搜索声。他们被堵死了。
“我有个办法。”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队伍中断响起。
是方江平。
所有人都看向他。
他指了指水道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支洞：“这里，通向以前的炸药库。里面应该还有一些过期的硝化甘油。”
“你想干什么？”秦烈问。
“制造混乱。”方江平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，“硝化甘油很不稳定，稍微受热或者震动就会爆炸。我们可以想办法，在峡谷的另一端，引爆它。”
“声东击西？”赵虎眼睛一亮，“好主意！只要把巡逻队引过去，我们就能趁机冲出去！”
“问题是，谁去？”猴子问，“那个炸药库离这里至少有五百米，全是岔路，而且……谁去引爆？那玩意儿可没法遥控，一旦引爆，人基本就回不来了。”
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。
“我去。”方江平毫不犹豫地说，“这里我最熟，而且我这条腿，也是个累赘。”
“不行！”方江冉和秦烈几乎是同时开口。
方江冉死死抓住弟弟的胳膊：“你疯了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！”
秦烈也冷冷地看着他：“你是‘先知之子’，是他们的精神领袖。你死了，他们就垮了。你的命，现在不是你自己的。”
方江平苦笑：“那总得有人去。”
“我去。”赵虎站了出来，“我皮糙肉厚，跑得也快。”
“你胳膊还吊着呢，跑个屁。”猴子一把将他拉回来，“还是我去吧，我比你灵活。”
“都别争了。”秦烈打断了他们，“我去。”
“老大！”
“队长！”
所有人一片哗然。
“我是指挥官，这是我的命令。”秦烈的声音不容置疑。
“我不同意。”
一个清冷的声音，再次打破了秦烈的权威。
是方江冉。
她迎着秦烈冰冷的目光，一步步走到他面前。
“你的命是我的，没有我的允许，你不准死。”她重复了在山洞里说过的话，但这一次，她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执拗和愤怒，只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冷静。
秦烈看着她，眉头紧锁。
方江冉没有理会他，而是转向猴子：“硝化甘油受热会分解，产生大量气体，导致爆炸，对吗？”
猴子点点头：“理论上是。”
“它对金属有腐蚀性，特别是铜。”方江冉继续说，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研讨，“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铜制容器，把硝化甘油装进去，再利用两种不同金属在电解质溶液中产生的电化学反应，也就是原电池原理，对铜制容器进行缓慢加热呢？”
猴子愣住了，他身后的赵虎和方江平更是一脸茫然。
“嫂……方医生，你说的是中文吗？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？”赵虎忍不住问。
方江冉没理他，继续看着猴子：“你的工具箱里，有没有铜线，锌片，和导线？”
猴子下意识地点点头：“有倒是有，可这跟……”
“再给我一节手表电池，一个最简单的定时器，和一小段电阻丝。”方江冉语速极快，“我们可以做一个简易的延时电热引爆装置。利用原电池产生微弱的电流，给手表电池充电，当手表电池达到预设的充电量时，通过定时器，瞬间释放电流，引燃电阻丝，加热硝化甘油。”
猴子的眼睛越睁越大，嘴巴也越张越圆。他听懂了。这是一个天才般的构想，利用最基础的化学和物理原理，凭空制造一个延时炸弹。
“这个……充电和放电的时间怎么控制？万一提前炸了……”
“我可以计算出来。”方江冉毫不犹豫地回答，“根据铜和锌的电极电势差，估算出电流大小，再根据电池容量和电阻丝的功率，可以大致推算出引爆时间。误差，应该在五分钟以内。”
整个水道死一般寂静，只有水滴的声音。
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方江冉。
这哪里是个医生？这他妈是个行走的军火专家啊！
秦烈也怔住了。他知道方江冉博览群书，记忆力惊人，但他从不知道，她的知识储备，己经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。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知识点，被她在大脑中迅速整合，构建出了一个在绝境中求生的可行方案。
“我跟你去。”秦烈终于开口，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不，你留下指挥。”方江冉摇摇头，“我去。第一，只有我能完成装置的现场组装和调试。第二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抬起头，第一次坦然地首视着他的眼睛。
“秦烈，这是我欠你的。让我去。”
她的眼神里，没有了哀求，没有了愧疚，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。仿佛这不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，而是一件理所应当，必须由她去完成的事情。
秦烈的心脏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他想拒绝，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。
她说的，都是事实。
最终，他从牙缝里，挤出一个字：“好。”
他从脖子上，摘下一块小小的金属牌，那是他的身份识别牌。他把它塞进方江冉的手里。
“活着回来。”
他的声音很低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方江冉握紧了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金属牌，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“等我。”
说完，她拿上猴子递过来的工具，跟着方江平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个通往炸药库的漆黑支洞里。
秦烈看着她消失的方向，久久没有动弹。
手心里，仿佛还残留着她刚才首视他时，那灼人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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