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的雪来得比京城早。
鳞墨坊的屋檐下挂着冰棱，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。阿九坐在窗边的炭炉旁，手里捧着本《人间与深海》的修订稿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，指尖无意识地着书页上“共生”二字。
敖烈去了太湖深处，说是要加固那里的鳞族遗迹，顺便清点王道龄留下的烂摊子。林先生带着林墨回了京城，临走时塞给阿九一沓信笺，说是京城共生坊的孩子们写的，让他务必回信。
书坊里只剩下阿九和两个帮忙的鳞族混血少年，一个叫阿水，擅长修补古籍；一个叫阿木，力气大，负责劈柴挑水。此刻两人正趴在柜台上，对着一本画册指指点点，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。
“阿九哥，你看这画里的离垢，像不像隔壁张屠户家的大黑狗？”阿水举着画册，笑得前仰后合。
阿木凑过去一看，也跟着笑：“还真像！特别是这龇牙咧嘴的样子！”
阿九抬头看了一眼，那是林墨画的离垢化形前的模样，确实有点憨态可掬。他摇摇头，继续低头看稿，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炭炉里的火噼啪作响，映得书页上的字迹暖融融的。信笺堆里有一张画着歪歪扭扭共生纹的，是银珠妹妹写的，说她哥己经能熟练地做馒头了，就是总忘了放糖；还有一张是南城那个瘸腿的老木匠写的，说他给共生坊打了套新桌椅，等阿九回去试试结实不结实。
最底下压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，字迹清隽，像是出自女子之手。阿九拆开一看，里面只有一句话：“沉月宫的珊瑚开了，像你当年带回来的胭脂红。”
是敖烈的妹妹，敖晴。三百年前被玄甲堂俘虏，后来被阿九救回沉月宫，如今在打理族里的珊瑚园。
阿九拿起笔，想了想，在信笺上写道：“苏州的梅花开了，比珊瑚更艳。等雪停了，寄一枝给你。”
刚把信折好，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，在雪地里踏碎了寂静。阿九抬头，看到一个穿着青色斗篷的身影从马上跳下来，斗篷上落满了雪花，像是裹了层糖霜。
是清风。
他显然是急着赶路，脸冻得通红，进屋后搓着冻僵的手，对着炭炉猛哈气：“阿九哥，出事了！”
阿九的心一沉：“慢慢说，怎么了？”
“是……是京城那边。”清风从怀里掏出一封被雪水浸湿的信，“玄甲堂的余孽联合了北方的‘黑风寨’，说是要在腊八那天，趁京城祭天的时候，偷袭共生坊！”
黑风寨是北方的一股悍匪，据说寨主练了邪功，能刀枪不入，多年来一首与玄甲堂暗中勾结，靠贩卖鳞族混血牟利。
“他们有多少人？”阿九的声音沉了下来。
“不清楚，但据说黑风寨的寨主亲自带队，还带了不少从西域弄来的火器。”清风的声音带着后怕，“我在半路截获了这封信，连夜赶过来报信，估计现在己经快到京城了。”
阿九站起身，胸口的共生纹微微发烫，逆鳞也在怀里发出轻微的震动，像是在预警。他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，京城的景象在脑海里浮现——共生坊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堆雪人，林先生在教大家写春联，银珠兄妹在厨房里忙碌，准备着腊八的粥……
不能让那些人毁了这一切。
“阿水，阿木，”阿九转身，将修订稿收好，“看好书坊，我去去就回。”
“阿九哥，我跟你去！”阿水立刻站起来，手里还攥着把修书的小刀。
“我也去！我力气大，能扛兵器！”阿木也跟着嚷嚷。
阿九摇摇头：“书坊需要人守着。等我回来，给你们带京城的冰糖葫芦。”
他从墙上取下骨刃，又将逆鳞贴身藏好，对清风说：“备马，我们连夜赶回京城。”
清风点点头，转身去后院牵马。
阿九最后看了一眼书坊，炭炉的火还在烧，画册摊在柜台上，孩子们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推开房门，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，瞬间灌满了衣襟。
“走。”
两匹骏马在雪地里疾驰，马蹄扬起的雪沫溅在斗篷上，很快凝结成冰。阿九伏在马背上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快点，再快点。
他想起老和尚临终的眼神，想起敖钦的嘱托，想起林墨递过来的糕点，想起那些信笺上稚嫩的字迹。这些人，这些事，像一束束光，照亮了他曾经迷茫的路。
他不能让这束光熄灭。
快到渡口时，清风忽然勒住马：“阿九哥，你看！”
阿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，只见渡口的栈桥上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，正牵着几匹马，在雪地里等他们。银色的鳞片在斗篷下若隐若现，正是本该在太湖的敖烈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阿九惊讶地问。
敖烈翻身跳上一匹马，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飘：“太湖的事交给族人了。京城的事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。”
阿九看着他，心里一暖，刚想说什么，敖烈己经策马往前冲了：“再不走，腊八粥都要凉了。”
阿九笑了笑，策马跟上。
两匹骏马在雪地里并驾齐驱，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。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间、肩头，很快被体温融化，留下湿漉漉的痕迹。
远处的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，像是黎明即将到来的预兆。
阿九知道，腊八的京城，注定不会平静。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一腔孤勇，因为他的身边，有并肩作战的伙伴；他的身后，有需要守护的家园；他的心里，有坚信不疑的共生之路。
这场仗，他们必须赢。
为了那些在书坊里笑着的孩子，为了沉月宫里盛开的珊瑚，为了所有心怀善意、愿意放下仇恨的人。
雪，还在下。
但前行的路，己经被马蹄踏得清晰可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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