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雨己经停了，东边的天际染出一片淡淡的橘红。苏砚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回到院子，鞋上沾着的泥点在晨光里泛着潮气。他没先回屋，径首走向药圃——昨晚匆忙离开时，那片刚栽的薄荷还没来得及做最后的加固。
远远就看见药圃边蹲着个身影，手里拿着小铲子，正小心翼翼地给薄荷培土。走近了才看清，是林墨。少年穿着件半湿的短褂，裤脚卷到膝盖，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，额头上渗着细汗，显然己经忙活了好一阵子。
“醒这么早？”苏砚放轻脚步走过去，药箱放在石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林墨回头，脸上沾着点土，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：“苏先生，您看！薄荷没被冲倒，我刚给它们加了圈土埂，这样积水就流不进去了。”他指着薄荷周围隆起的小土坝，整整齐齐的，像给每株小苗围了个小院子。
苏砚蹲下身，指尖碰了碰薄荷的叶片，上面还挂着晨露，冰凉凉的。“做得好，比我想得还周到。”他忽然注意到林墨的手腕上红了一片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，“怎么弄的？”
林墨往身后藏了藏手，含糊道：“没事，刚才拔草被刺挂了下。”
苏砚没信，拉过他的手腕仔细看，划痕细细长长，边缘还有点红肿，明显是被带倒刺的藤蔓划的。“是昨晚穿林子时刮的吧？”他起身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药膏，“这是止血生肌的，我自己配的，涂了能快点好。”
药膏是淡绿色的，带着点草药的清香。苏砚用指尖蘸了点，轻轻抹在林墨的伤口上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林墨瑟缩了一下，随即放松下来，小声说：“谢谢苏先生。”
“以后小心点，”苏砚把药膏塞给他，“下次再跟我们出诊，记得戴副护腕。”
两人正说着，阿九扛着捆柴火从外面进来，看到他们在药圃边，扬了扬手里的东西：“苏先生，林墨，看我带什么回来了？”
走近了才看清，他手里除了柴火，还提着个竹篮，里面装着几个圆滚滚的野果，果皮紫莹莹的，沾着露水。“刚才在林子边摘的，老乡说这叫‘紫珠’，酸甜得很，你们尝尝。”
林墨拿起一个擦了擦就往嘴里放，酸得眯起了眼，却还是含糊道：“好吃！比镇上买的李子酸，带劲！”
苏砚也拿了一个，咬了一口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，确实清爽。他看向阿九：“二柱家那边安顿好了？”
“嗯，”阿九把柴火靠在墙角，“老爷子醒了，说腿不那么疼了。二柱他妈非要塞给我这篮果子，说谢咱们。对了，张婶儿子的烧饼铺今天开门，我路过时闻着香味了，要不要去买几个当早饭？”
“去！”林墨立刻举手，“我还想尝尝苏先生说的‘念想’是什么味呢。”
苏砚笑了笑，目光落在药圃另一角——那里种着几株曼陀罗，昨晚的雨让它们舒展了不少，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。他忽然想起二柱说的“杂血”，想起老婆婆那句“没人肯救我们这种人”，指尖无意识地着手里的紫珠果。
“阿九，”苏砚忽然开口，“你说，咱们这院子，能不能再拓块地出来？”
阿九愣了愣：“拓地？种更多草药？”
“不是，”苏砚摇摇头，看向院墙外，“我想种点能吃的菜。二柱家那样的人家，还有不少吧？以后他们来换药，拿点粮食或者菜来抵药钱就行，不用总想着凑银子。”
林墨眼睛亮了：“这个好！我会种萝卜！我娘以前教过我，把种子撒下去，浇水就能长！”
阿九也明白了：“您是想……让他们不用总觉得欠着咱们？”
“嗯，”苏砚点头，“治病救人，不该让人觉得是恩情，更该是常事。就像这药圃里的草，你给它点土，它就给你长叶；人也一样，你给点实在的路走，他们才不用活得那么难。”
他蹲下身，用手指在空着的地块上划了个圈：“这块种萝卜，林墨你负责；那块种青菜，阿九你浇水；我来种点豆子，到时候能做豆瓣酱。”
晨光渐渐爬高，照在三人身上，暖融融的。林墨己经拿起小铲子在翻地，土块被拍得粉碎；阿九去找锄头，嘴里念叨着“得把土翻得深点，不然长不好”；苏砚则从屋里找出了去年留的菜种，用布包好，放在阳光下晒着。
药圃里的薄荷在晨风中轻轻摇晃，曼陀罗的叶片上滚动着露珠，紫珠果的酸甜味还在舌尖萦绕。苏砚看着忙碌的两人，忽然觉得，这院子里的生机，从来不止来自草药，更来自这些一起盘算着“过日子”的人。
“对了，”苏砚忽然想起什么，对阿九说，“今天去买烧饼时，顺便问问张婶儿子，愿不愿意来院里帮工？就负责打理菜圃，管饭，每月再给点工钱。”
阿九眼睛一亮：“这主意好！他那烧饼铺生意一般，正好能添份活计。”
林墨翻着地，笑着接话：“到时候让他教我做糖糕！苏先生说张婶的糖糕最好吃，我学会了做给你们吃！”
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药圃里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，还有少年们的说笑声，像一锅刚熬好的粥，稠稠的，暖暖的。苏砚拿起一粒菜种，轻轻放进翻好的土里，仿佛看到了不久后青菜拔节、萝卜膨大的样子，也看到了那些曾被叫做“杂血”的人，背着粮食来换药时，脸上能露出踏实的笑。
这或许就是他一首想做的——不止要治好身上的病，更要给那些被偏见困住的人，开出一条能堂堂正正走的路。就像这药圃里的植物，不管是名贵的药材，还是普通的青菜，只要给够阳光雨露，都能活得旺盛。
林墨忽然喊他：“苏先生，快来帮我看看！这土是不是太硬了？”
苏砚笑着走过去，阳光落在他的发梢，镀上一层金边。“来，我教你，翻土要顺着根须的方向……”
声音混着晨露，落在新翻的泥土里，悄悄发了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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