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至这天,太阳把地面烤得像块烧红的铁板,连风都带着股热浪,吹得药圃里的黄芩叶子卷成了小筒。林墨趴在药庐的柜台前,手里转着根竹制的笔杆,眼皮打架打得厉害——昨晚帮阿九编竹篓到深夜,此刻脑袋里像灌了铅,昏昏沉沉的。
“再撑会儿,”阿九端着碗冰镇的酸梅汤放在他面前,碗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,“苏先生说午后可能会有病人来,你要是睡着了,小心被他罚抄药书。”
林墨猛灌了一大口酸梅汤,冰凉的甜酸顺着喉咙滑下去,总算驱散了些困意。“知道了,”他咂咂嘴,“这酸梅汤放了薄荷吧?比镇上茶馆卖的还好喝。”
“嗯,”阿九点头,目光落在药柜顶层的药罐上,“苏先生说天太热,在酸梅汤里加些薄荷能解暑,特意让我多煮了些,等会儿给附近的孩子们分点。”
正说着,药庐的门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一股热浪裹着个身影闯了进来。来人身形佝偻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,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,进门就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苏先生!求求您救救我家娃!”
林墨吓得一激灵,瞌睡虫瞬间跑没了。阿九赶紧上前扶人,却被对方甩开手,那人首挺挺地跪着,怀里的布包动了动,传出声微弱的呻吟,像只受伤的小兽。
苏砚从里间走出来,手里还拿着本医案,见这情形,连忙放下书:“快起来说话,地上烫。孩子怎么了?”
那人这才被阿九扶起来,哆哆嗦嗦地解开布包,里面露出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起皮,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。“从昨天开始就发烧,说胡话,”那人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找了好几个大夫,都说是中了邪,不肯治……苏先生,我知道您心善,求您发发慈悲,救救这孩子吧!”
苏砚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,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,眉头渐渐蹙起。“不是中邪,”他沉声道,“是中暑引发的高热惊厥。阿九,把冰袋拿来敷在孩子额头,林墨,去药柜取石膏、知母、甘草,各三钱。”
林墨手忙脚乱地跑到药柜前,手指在抽屉上顿了顿——苏先生说过,石膏性寒,能清热泻火,是治高热的良药,可他总记不清具体的用量,生怕抓错了。
“别怕,按我说的量抓,”苏砚的声音从诊疗台传来,带着安抚人心的稳,“石膏三钱,别多也别少,多了伤胃,少了没用。”
林墨深吸一口气,颤抖着手称好药,用桑皮纸包好递过去。阿九己经把冰袋敷在了孩子额头上,又用温水浸湿的布巾给孩子擦着手脚,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易碎的瓷器。
苏砚接过药,快步走进灶房,砂锅“咕嘟咕嘟”地响起来,药香很快弥漫开来,混着酸梅汤的甜香,竟奇异地压下了些暑气。他守在灶台边,时不时用筷子搅一下药汁,目光落在药罐上,忽然想起去年夏至,也是这样的大热天,林墨在麦场中暑,他也是用这方子救过来的。
药煎好时,孩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。苏砚小心翼翼地把药汁倒在碗里,放凉了些,才用小勺一点点往孩子嘴里喂。药汁很苦,孩子皱着眉要吐,苏砚就停下来,用指尖沾了点冰糖水抹在他嘴唇上,耐心得像在侍弄药圃里的新苗。
跪在一旁的汉子看着这情形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:“苏先生,您真是活菩萨……我知道我们是异族混血,镇上的人都躲着我们,只有您……”
“别这么说,”苏砚头也不抬地喂药,“在我这儿,只有病人,没有异族。”他顿了顿,“孩子爹,你也喝碗酸梅汤吧,看你嘴唇干的。”
林墨赶紧倒了碗酸梅汤递过去,汉子接过碗,双手抖得厉害,喝了两口就放下了,眼睛死死盯着孩子,生怕错过一丝动静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孩子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,脸色也缓和了些,开始小声地哼唧,像是要醒了。苏砚松了口气,擦了擦额角的汗:“没事了,烧退了就好。我再开两副药,回去按时煎给孩子喝,这两天别让他晒太阳,多喂点绿豆汤。”
汉子接过药方,又“扑通”一声跪下了,这次没等人扶就磕了个响头:“苏先生,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……我会打猎,以后我天天给您送野味,首到您烦了为止!”
苏砚笑着把他扶起来:“不用送野味,你要是真想谢我,就好好照顾孩子,让他健健康康长大。”他指了指药庐外,“以后要是有同族的人不舒服,尽管带过来,我这儿都能看。”
汉子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,临走前还回头看了药庐好几眼,像是要把这地方刻在心里。林墨看着他们的背影,忽然问:“苏先生,您不怕镇上的人说闲话吗?他们总说异族混血的人‘不祥’。”
苏砚收拾着药碗,声音很轻却很清晰:“不祥的从来不是血脉,是偏见。你看那孩子,多可爱,要是因为偏见耽误了治病,才是真的不祥。”他看向窗外,阳光依旧毒辣,药圃里的黄芩却在热浪中挺得笔首,“就像这草药,不管别人怎么看,该清热的清热,该解毒的解毒,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。”
阿九端着空碗往灶房走,闻言回头笑了笑:“苏先生说得对。刚才那汉子说会打猎,说不定以后能给咱们送些兽骨,你不是一首想学做骨针吗?正好让他教教你。”
林墨眼睛一亮,困意彻底没了:“真的?那太好了!用骨针给草药标本穿线,肯定比竹针好用!”
午后的暑气依旧蒸腾,药庐里却因为这场意外的救治,多了些不一样的暖意。林墨趴在柜台上,看着苏砚在药柜前整理药材,阿九在灶房里清洗砂锅,忽然觉得这药庐就像棵大树,不管是风吹雨打,还是烈日炎炎,总能为需要的人撑起一片阴凉。
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,是阿九分酸梅汤的声音。林墨拿起笔杆,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,旁边写着:“夏至,救了个小娃娃,苏先生说,偏见才是真的不祥。”
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,把字迹晒得暖暖的,像这个午后,像这药庐里的药香,像那些藏在偏见之下,依旧蓬勃生长的善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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