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墨兰图被平整地铺在坤宁宫书房内侧一张僻静的书案上。窗外天光透过细密的窗纱，柔和地洒在泛黄的宣纸上，那丛生于石缝的墨兰更显清冷孤绝。
云窈屏息凝神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皇后与容瑾所指的那块山石之上。之前她心情激荡，未曾细看，此刻静心观察，果然发现了不寻常之处。
山石用的是一种较为少见的“斧劈皴”，笔触劲健，锋芒毕露，表现出石质的坚硬与棱角。但在这片看似随性挥洒的皴法之中，某些笔触的走向、顿挫，似乎隐含着一种超越绘画本身的、刻意为之的规律。
它们不像是在描绘石头的纹理，反倒更像是一种……符号，或者说，是某种指引。
“奴婢需要纸笔，临摹一下。”云窈深吸一口气，对侍立一旁的容瑾请求道。
容瑾默许，很快备好了纸墨。云窈没有去临摹整幅画，而是专注于那块山石，将上面每一道独特的皴法笔触，按其走向、长短、交错的方式，一丝不苟地复制在草稿纸上。
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细微摩擦声中悄然流逝。云窈完全沉浸其中，仿佛通过这复刻的笔触，与十数年前在此作画的母亲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。
她发现，这些特殊的笔触并非杂乱无章，它们似乎在石块的不同区域，形成了几个隐约的、局部的小结构。有的笔触组合像是一个指向右上方的箭头，有的则像是某种简笔的屋宇轮廓，还有一片密集的短促笔触，围绕着某个中心点。
但这依然是零散的，无法构成完整的信息。
她反复观察原画，试图找出将这些局部结构联系起来的线索。目光一次次扫过山石、兰草，乃至画面的留白处。忽然，她注意到在石块的右下角，靠近画纸边缘的地方，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墨点，比周围的皴法墨色略深一点点，且形状并非自然晕开，更像是一个刻意点下的、小小的圆。
这个圆点，会是起点吗？还是某个标记？
她尝试以这个圆点为起始，将那些零散的笔触结构按照某种顺序连接起来。横线、折角、断续的指向……当她用极细的线条在草稿上将这些暗示性的轨迹勾勒出来时，一个模糊的、残缺的图形逐渐显现。
那似乎……是一幅地图的一角？勾勒出的线条像是宫墙的走向，那个屋宇轮廓，隐约与宫中某处殿宇的布局相似……
就在她聚精会神之际，容瑾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，目光落在她草稿上那残缺的图形上，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
“你看出什么了？”容瑾的声音依旧平稳。
云窈指着草稿上的线条，不太确定地说：“回姑姑，这些笔触的走向，似乎能连成一幅……残缺的图样，奴婢觉得，有些像宫中的路径与殿宇，但无法确定是何处。”
容瑾没有立即评价，而是转身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张陈旧的、绘制在绢布上的宫廷布局简图。她将简图在书案上铺开，示意云窈对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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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窈的心跳加速，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草稿上那残缺的图形，覆盖在宫廷简图上，调整着角度和位置。当某个角度重合时，她草稿上那条代表宫墙走向的线条，与简图上西六宫外围一段废弃宫苑的围墙，几乎完全吻合！而那个屋宇轮廓，正好对应着废苑中早己荒废的“揽月阁”！
“是……是西六宫后面的废苑！揽月阁附近！”云窈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。母亲留下的笔触，果然是一幅隐藏的地图！指向的正是她曾经去传递过密信的荒芜之地！
容瑾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。“果然在那里……”她低语道，随即看向云窈，“此事关系重大，你……”
她的话未说完，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，一名小太监在门外焦急地低声道：“容瑾姑姑，不好了！司籍库的文茹姑姑……她、她投井了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容瑾脸色骤变。
云窈也骇然失色，手中的笔“啪嗒”一声掉在桌上，墨迹污了草稿。
文茹投井了？在这个关键时刻？是灭口？还是……她知道了什么，被迫自尽？
容瑾迅速恢复了镇定，她深深看了一眼桌上那幅墨兰图和云窈画出的草稿，沉声对云窈道：“你哪里都不要去，就在此守着这幅画。关于地图之事，对任何人都不准再提！”
说完，她立刻转身，匆匆随那小太监离去。
书房内只剩下云窈一人，心绪如同惊涛骇浪。文茹的死，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水，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她刚刚找到母亲留下的线索，指向废苑揽月阁，而唯一可能知道部分内情、甚至可能与此有关的文茹，就突然“投井”了。
这绝不仅仅是巧合！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重新看向那幅墨兰图和凌乱的草稿。母亲究竟在揽月阁留下了什么？是那幅真正的《幽谷兰馨图》？还是……关于“壬寅宫变”的首接证据？
文茹的死，反而印证了这条线索的真实性与危险性。
云窈仔细地将母亲的画作收好，藏于书架深处。又将那张画有地图草稿的纸揉成一团，本想烧掉，又恐烟雾引起注意，便小心地撕成碎片，分批藏于不同的地方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坐在书案前，心跳依旧难以平复。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，如同她此刻的心情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书房门被轻轻推开，回来的却只有容瑾一人。她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阴沉，走到云窈面前，沉默了片刻，才用一种极其低沉的、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：
“文茹被打捞上来了……在她贴身的衣物里，发现了一张被油布包裹、字迹尚且能辨的纸条。”
容瑾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云窈，一字一顿地复述着纸条上的内容：
“云窈己知晓‘揽月阁’之秘，速除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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