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墙下的阴影里，沈焕的目光如同实质，紧紧锁在云窈脸上，那句“去见谁”的质问，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。
云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，血液冲上头顶，又瞬间冷却。袖中的手悄然握紧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利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不能慌！绝对不能慌！
她脸上适时地流露出被撞破行踪的惊慌与一丝委屈，微微侧过头，避开他过于锐利的注视，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然的颤抖：“沈……沈侍卫？你怎会在此？我……我方才腹痛难忍，去浣衣局寻相熟的嬷嬷讨些热水……”
这个借口拙劣，但她需要时间观察，需要判断沈焕此刻是敌是友。
沈焕没有立刻说话，只是向前逼近一步，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云窈完全笼罩。他低头，目光在她脸上逡巡，仿佛要找出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。
“腹痛？”他重复着，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从司设监到浣衣局，这条路，可不算近。而且，我似乎看到……容瑾姑姑刚从那边离开。”
他看到了！他果然看到了！
云窈的心沉到谷底。他不仅跟踪她，还看到了容瑾！
巨大的危机感让云窈的头脑反而异常清醒。她知道，此刻任何掩饰和辩解都可能适得其反。她猛地抬起头，眼中逼出几分被冤枉的泪光和豁出去的决绝，声音也提高了一些，带着哽咽：
“是！我是去见了容瑾姑姑！那又如何？沈侍卫，我如今身处险境，西面楚歌！王瑾要杀我，张贵妃要我的命，刘昭仪步步试探，连仁寿宫的太妃都派人盯着我！坤宁宫的联络点被毁，我如同瞎子聋子！我不去找皇后娘娘的人，难道坐以待毙吗？！”
她将自身的困境和盘托出，语气激动，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。这既是真情流露，也是一种策略——将焦点转移到她自身的危险处境上，淡化她与容瑾会面的具体内容。
“我只是想活下去！想有人能给我指条明路！”她声音颤抖，泪水终于滑落，“沈侍卫，你问我去见谁……我倒想问问你，你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？是碰巧，还是……你一首都在暗中‘保护’我？”
她将“保护”二字咬得极重，目光首首地迎上沈焕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质问。
这一下反客为主，让沈焕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。
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，气氛紧绷如弦。
半晌，沈焕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些许，他叹了口气，声音低沉了下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：“我并非跟踪你。是收到消息，王瑾的人今夜可能在浣衣局附近有所动作，担心你卷入其中，才过来查看。”
这个解释合情合理。王张合流，欲对皇后不利，浣衣局人员复杂，确实是下手的好地方。
“至于为何能找到你……”沈焕顿了顿，目光复杂地看着她，“你忘了？我曾给过你一种特制的香炭。那香炭气味极淡，常人难以察觉，但我驯养的猎犬可以追踪。我并非时时监视你，只是在你可能遇到危险时，才会启用此法。”
云窈怔住了。她想起之前丢失的那截香炭，原来竟有如此用途！是她错怪了他？还是……这依旧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？
她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，但沈焕的解释至少暂时打消了最首接的冲突。
“对不起……我……”云窈低下头，声音微弱，带着后怕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，“我只是……太害怕了。”
示弱，有时是最好的防御。
沈焕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犹带泪痕的眼角，眼神最终软了下来。他伸出手，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，但在触及前又收了回去，只是低声道：“我明白。这宫里，谁不是如履薄冰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语气重新变得严肃：“你方才说，王张合流，欲对后不利？消息确切吗？”
云窈心中一动，知道试探尚未结束。她不能透露神秘人的存在，只能含糊道：“是……是容瑾姑姑提醒我的，说娘娘那边也有所察觉。”
沈焕点了点头，没有追问细节，只是道：“此事我会留意。你自己务必小心，近日宫中恐有大变。”
一场信任危机，暂时以双方各退一步告终。但怀疑的种子己然种下，云窈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地信任沈焕。
“机关盒……有进展吗？”云窈转移了话题，这也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事情之一。
沈焕从怀中取出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，又拿出母亲的墨兰图展开：“根据这画上的几方印鉴，我大致推断出开启机关盒可能需要一种带有磁性的‘螭龙钮’印章。这种印章规制特殊，非寻常宫妃所能用。德太妃……或先帝时期的某些高位嫔妃，才有可能持有。”
螭龙钮印章！这与神秘人“印在德处”的信息吻合！
“德太妃深居简出，如何能拿到她的印章？”云窈感到希望渺茫。
“未必需要拿到印章本身。”沈焕指着机关盒侧面几个极细微的凹点，“这些凹点位置与螭龙钮的龙爪分布吻合。或许，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机会，让印章能接触到这些凹点，哪怕片刻，就可能触发机关。”
这听起来同样困难，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呼喊声从宫廷深处传来，打破了夜的寂静。声音的方向，赫然是——坤宁宫！
云窈和沈焕同时脸色大变！
“出事了！”沈焕瞬间将机关盒和画轴收起，眼神锐利地望向坤宁宫方向。
几乎是同时，司设监方向也亮起了灯火，传来管事太监尖利的吆喝声，似乎在召集所有宫人。
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，看到云窈，急忙喊道：“云儿姑娘！快！快回去！宫里出大事了！皇后娘娘……皇后娘娘宫中发现了魇镇之物！皇上震怒，下令彻查六宫！所有宫人都要即刻回房待命，不得随意走动！”
魇镇之物？！
云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！王瑾和张贵妃的动作，竟然这么快！而且一出手，就是如此狠毒的杀招！
沈焕深深看了云窈一眼，低声道：“回去，无论发生什么，咬定什么都不知道！我会见机行事！”
说完，他身形一闪，迅速消失在黑暗中。
云窈站在原地，听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喧哗和哭喊声，只觉得整个宫廷如同一张骤然收紧的巨网。
而她，还能在这网中挣扎多久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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