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间这本薄薄的空白册子，此刻重若千斤。
云窈回到自己狭窄的铺位，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，仔细端详。册子做工粗糙，封面封底皆无字，内页也是普通的竹纸，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。
但这恰恰是最不寻常的地方。文茹甘冒奇险，让她将这东西放入特定书籍的夹层，必定大有文章。这里面，或许记录着某个秘密名单，或许是一份密码，又或许是……构陷某人的罪证？
《资治通鉴》……乙字柒号架……她脑中飞速回想着司籍库二楼的布局。那个区域存放的多是史部典籍，平日少有人问津，确实是个传递密信的绝佳地点。
这一次，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被动等待，或是依靠沈焕的解围。沈焕说得对，她需要自保，更需要主动出击。这个任务，既是危机，也是她撬动棋局的第一个支点。
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。她需要知道册子的内容，更需要知道，是谁会来取走它。
夜深人静，同屋的宫女早己沉入梦乡。
云窈悄无声息地起身，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。里面是她偷偷藏起的、极其有限的“家当”：几根用秃的笔头，一小块凝固的墨锭，还有一小叠边缘裁切不齐的劣质纸张。这些都是她平日里借着打扫、整理的机会，一点点收集起来的。
模仿笔迹，是她在这深宫中，除了识字外，唯一偷偷练就的，或许能称之为“技能”的本事。在司膳房时，她模仿张嬷嬷的画押；如今在司籍库，她有机会接触到更多人的笔迹，包括……文茹的。
她将空白册子小心地摊开，点燃一小截珍贵的灯烛（这是她用攒下的月钱偷偷换的），用破茶杯盖做砚，滴入几滴清水，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磨那小块墨锭。
她的目标不是原样照抄——她根本不知道内容。她的计划是“伪造”一本看似一模一样的空白册子，来个偷梁换柱！
这需要极其精准的判断和手工。她仔细触摸原册纸张的厚度、纹理，挑选最接近的纸张；观察装订线的方式和磨损程度，尽力模仿。手指因为紧张和专注而微微颤抖，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，一针一线，缓慢而精细地操作着。
这不仅仅是一次手工活，更是一次心理的博弈。她在赌，赌那个来取册子的人，不会当场仔细翻阅内容；赌文茹事后也无法查验这本被调换的册子是否还是原物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，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，一本几乎可以假乱真的空白册子，终于在她手中完成。她将仿制品小心收好，而真正的空白册子，则被她藏在了身上最隐秘的地方。
翌日，云窈依言寻了个由头上到二楼。司籍库二楼白日里也少有人迹，只有尘埃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静静飞舞。
她找到乙字柒号架，踮起脚，取下了那部厚重的《资治通鉴》。翻开硬质的封面，果然在内衬的夹层里，发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薄薄空隙。她迅速将伪造的空白册子塞了进去，然后将书籍原样放回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的后背己被冷汗浸湿。但她没有立刻离开，而是躲在了不远处一个堆放杂物的书架后面，屏息凝神。她要知道，来取“货”的，究竟是谁。
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。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，楼梯口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。
一个穿着深蓝色宦官服色、身形瘦小的太监，鬼鬼祟祟地摸了上来。他眼神闪烁，迅速扫视了一圈，确认无人后，快步走到乙字柒号架前，熟练地抽出那本《资治通鉴》，探手入夹层，摸到了那本册子。
他看也没看，迅速将册子揣入怀中，转身就要下楼。
就在他转身的瞬间，云窈看清了他的侧脸——是张贵妃宫里的低等太监，姓钱，前几日曾来司籍库替贵妃取过几本佛经！
取走册子的人，竟然是张贵妃的人！
云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文茹是刘昭仪的人，却让她传递东西给张贵妃的人？这绝非普通的宫内争斗，这意味着，文茹，或者说文茹背后的刘昭仪，与张贵妃之间，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系？还是说，文茹本身就是一个双面间谍？
云窈强压下心中的震惊，等那钱太监走远，才从藏身处出来，快步下楼，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整理工作。
她心中思绪纷乱。刘昭仪与张贵妃势同水火，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情。可她们手下的人，却在通过司籍库秘密传递消息？这太不寻常了。
那本真正的空白册子，此刻成了她手中最重要的筹码。她必须尽快弄清楚里面的内容，这或许能解开她心中的谜团，也可能成为她制约文茹，甚至制约刘昭仪或张贵妃的利器。
然而，如何解读一本空白的册子？她反复着册子粗糙的封面，对着光仔细查看每一页纸张，试图找出隐藏的记号或密写药水的痕迹，却一无所获。
难道……这册子本身只是个信号？传递的是一个“空”的信息，代表着某种约定或确认？又或者，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让字迹显现？
她想起了沈焕。他见识更广，或许能看出其中的门道。而且，他们现在是盟友。
当天晚上，云窈正准备想办法联系沈焕，文茹却再次找到了她。
这一次，文茹的脸上没有了前两日的冷淡，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审视和一丝……嘉许的神情？
“你做得不错。”文茹的声音依旧平淡，但话语的内容却让云窈心头一跳，“贵妃娘娘那边，己经收到‘东西’了。”
云窈垂下眼睑，谦卑地回答：“都是姑姑吩咐得好。”
文茹走近一步，目光锐利如刀，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：“你比我想象的要机灵，也……更沉得住气。”
她顿了顿，压低了声音，说出了一句让云窈几乎魂飞魄散的话：
“昭仪娘娘对你很满意。有件更重要的事，需要你去办——想办法，拿到张贵妃宫里，那本她亲手誊抄的《金刚经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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