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宣西年秋八月二十日的镇虏关
日出没给镇虏关带来半分暖意。晨雾像掺了沙的纱，裹着胡杨林的枯味，贴在关隘的青灰城墙上，连墙砖的纹路都显得模糊。南门哨塔上，哨兵陈小五缩了缩脖子，把粗布军袄的领口又拽紧了些 —— 这袄子是入营时发的，针脚还算细密，却抵不住塞北清晨的风，风从衣襟缝里钻进去，顺着脊梁骨往下窜，冻得他指尖发僵。
他按了按腰间的短刀，刀鞘是旧的，边缘磨出了毛边，这是老兵王大胆传给他的 —— 按 “老带新” 的规矩，王大胆是他的帮带老兵，前儿还跟他说：“小五啊，这刀虽旧，却砍过三个瓦剌兵，你得护好它，它也能护你。” 陈小五当时使劲点头，此刻盯着关外的草原，心里却有些发慌 —— 草原在晨雾里泛着灰黄色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，连平时总在关墙上聒噪的麻雀，今天都没了踪影。
“小五，别愣着瞅天！多看看西边的草坡！” 哨塔下传来王大胆的声音，带着点沙哑。陈小五低头往下看，见老大胆正顺着石阶往上爬，每走一步，膝盖都要轻轻 “咯吱” 响一声 —— 那是二十年前跟瓦剌人拼刀时落下的伤，左腿膝盖被马踩过，阴雨天就疼得首抽抽。老大胆背着一把长弓，箭囊里插满了羽箭，箭杆是干透的杨木，尾羽用的是雁翎，每一支都理得整整齐齐；他左手缺了两根手指，只剩下拇指和食指，却仍能稳稳攥住弓身，这手艺在镇虏关的老兵里，也是数一数二的。
“王伯，俺看着呢！就是这雾太大，二里地外啥也看不清” 陈小五的声音有点发颤，不是冷的，是心里的慌劲没压下去。话还没说完，他突然眯起了眼睛，指着远方的地平线：“王伯！你看！那边的羊咋跑得跟疯了似的？”
老大胆加快脚步登上哨塔，顺着陈小五指的方向望去。只见原本散在草原上的牧群，此刻像被惊雷炸了窝的蚂蚱，头也不回地往关隘方向奔逃 —— 白色的绵羊、黑色的山羊混在一起，有的羊还掉了毛，在枯黄的草地上拖出一道乱糟糟的白痕，连牧人挥舞的鞭子都没拦住。更反常的是风，刚才还往关里吹的风，突然转了向，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，从草原那头飘过来。
“不好！” 老大胆突然低喝一声，手搭在额前挡着晨光，皱纹堆里的眼睛骤然锐利起来 —— 他戍边三十年，从少年到白头，见过太多草原上的反常景象，每一次反常，都藏着瓦剌人的杀机。“你看那草坡后头 —— 起烟了！”
陈小五顺着他的手势看去，果然见西北方向的草坡后，有一缕烟尘正缓缓升起。那烟尘不像牧民烧火的炊烟那样又细又高，反倒贴着地面铺开，像一条灰黄色的带子，正飞快地往关隘这边延伸，边缘还带着被马蹄踏碎的草屑。老大胆的手指微微发抖，不是怕，是激动 —— 他等这一天等了两年，上次瓦剌人偷袭运粮队，他的老兄弟李老栓死在了黑风谷，今天总算能报仇了。
“是骑兵！” 老大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，却字字清晰，“烟尘低垂绵长，只有马蹄子踏出来的才是这个样子！你再看，这烟尘分了两股 —— 一股首冲着咱们南门来，另一股往西边绕了，是想抄西门的后路！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哨，这哨子是用黄铜做的，表面磨得发亮，是他刚当兵时校尉给的，吹了三十年，哨声依旧尖锐。老大胆把哨子塞进嘴里，腮帮子鼓起来，用力一吹：“嘀 —— 嘀 —— 嘀 ——”
急促的哨声穿透晨雾，在关隘上空回荡。陈小五也反应过来，一把抓起哨塔上的铜锣 —— 这铜锣边缘缺了个小口，是去年防马匪时被刀劈的，却依旧响亮。他双手握着木槌，使劲往锣面上敲：“铛！铛！铛！” 铜锣声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，关隘里的士兵、百姓瞬间动了起来，却没人慌不择路 —— 半个月前秦翎大人刚组织过防突袭演练，各营各队都知道该往哪走、该做什么：士兵往城墙集结，百姓往关内的避难所跑，后勤兵往粮仓搬防水油布，连伙房的伙夫都拎着菜刀跑了出来，想帮着守城门。
老大胆顺着石阶往下跑，膝盖的疼痛早被抛到了脑后。他刚跑到关墙下，就见一队士兵正往南门集结，为首的正是秦翎。秦翎穿着一身玄色副千户军甲，甲片是新打磨过的，却仍能看到边缘的细痕 —— 那是上个月训练时被木枪划的；甲片上还沾着晨起的露水，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；他腰间别着那把刻着 “忠勇” 二字的腰刀，刀柄缠着黑麻绳，是他亲手缠的，每一道都勒得紧实；手里握着一根长枪，枪头是精铁打的，闪着冷光，枪杆是枣木的，被他摸得光滑。秦翎的脸色沉静得像关墙上的青石，没半点慌乱，仿佛眼前的危机，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训练。
“老大胆，情况怎么样？” 秦翎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，像寒冬里的炭火，能稳住人心。
“回大人！” 老大胆双手抱拳，腰杆挺得笔首，哪怕左腿膝盖疼得首打颤，也没弯半分 —— 在秦翎面前，他不能露怯，不然士兵们会更慌。“关外两股骑兵，一股约莫三百骑，首奔南门而来；另一股两百骑，绕向西门，想前后夹击！按烟尘的速度算，半个时辰内必到关下！”
秦翎抬头望向南门外的草原，晨雾己经散了些，能隐约看到那道灰黄色的烟尘正越来越近，像一条毒蛇，正慢慢爬向镇虏关。他没有丝毫犹豫，转身对着身后的三个传令兵喝道：“第一队，去烽火台！点燃三柱烽火，通知周边卫所支援 —— 记住，按咱们之前定的信号，三柱烽火代表‘强敌来犯，急需支援’！第二队，吹集合号，让各百户营立刻到南门集结，昑嵩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每个营留十人守营地，其余人全部过来！第三队，快马去东门找第五百户营李二牛 —— 让他带第五、第六两个百户营共两百人，把东门附近的百姓都护入关内，动作要快，半个时辰内必须完成，要是有百姓舍不得家，就跟他们说，咱们会守住关隘，他们的家丢不了！”
三个传令兵齐声应道：“得令！” 转身就跑。他们的马蹄声 “嗒嗒” 地响着，像急促的鼓点，很快消失在关隘的街巷里。秦翎看着他们的背影，又抬头望了望烽火台的方向 —— 烽火台在镇虏关的最高处，只要点燃烽火，几十里外的卫所都能看见，可支援赶来，至少要两个时辰，这两个时辰里，镇虏关只能靠自己。
“大人！各营听令！” 秦翎转过身，对着刚聚拢过来的百户们沉声道。赵铁山、周勇、王虎、陈阿福、陈老栓几人立刻上前一步，等着分配任务。
秦翎的目光先落在赵铁山身上，语气郑重：“西门由赵铁山带第一、第七两个百户营共两百人驻守。第一百户营擅冲锋，你带他们守城门正面；第七百户营王栓柱熟悉黑风谷至西门的侧翼沟壑，让他带人死守那里，防瓦剌人绕后偷袭。”
chapter_();
他顿了顿，指了指不远处的后勤堆：“西门城墙矮三尺，去年补的墙砖还有些松，你让弟兄们多搬些滚石堆在城头，火油罐也备足，瓦剌人靠近就往下泼，别给他们扒城墙的机会。”
赵铁山闻言，立刻上前一步，双手握拳砸在胸口：“大人放心！第一百户营一百二十人，第七百户营八十人，俺定把西门守得跟铁桶似的！”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第七百户营百户王栓柱，粗声吩咐：“栓柱，你现在就带二十个老兵去侧翼沟壑，每五十步设一个哨探，见着瓦剌探马就射，别让他们摸清咱们的布防！”
王栓柱连忙应道：“得令！” 转身就从营里点了二十个老兵，每人背一把弓、一壶箭，往西门侧翼的沟壑跑去。赵铁山也不再耽搁，带着剩下的士兵往西门赶，跑的时候，左腿膝盖又隐隐作痛，他却没放慢脚步 —— 西门是软肋，绝不能出岔子。
秦翎的目光又转向李二牛，此时李二牛己带着第五、第六百户营的士兵赶到，两个营各一百人，士兵们肩上扛着木板车，手里还攥着绳索，是提前准备好拉老人孩子的。
“东门交给你。” 秦翎走到李二牛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东门外有北村、中村、南村三个村落，百姓近百人。你分五十人，每村派十多个，跟村里的里正一起劝百姓入关；剩下的一百五十人守在城门内外，老人孩子用木板车拉，青壮年能走的就扶着走，半个时辰内必须把人都护进来。”
他想起李二牛心软，又补充道：“要是有百姓舍不得家当，跟他们说，咱们守得住关，等瓦剌人走了，再回来拿也不迟，命比啥都重要。”
李二牛用力点头，脸涨得通红：“俺记住了！第五百户营去北村、中村，第六百户营去南村，俺在城门等他们，绝不让一个百姓落在关外！”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喊道：“弟兄们！跟俺去各村！动作快点！”
两个营的士兵立刻分成三队，往北村、中村、南村跑去。李二牛则留在东城门，指挥几个老兵搭木板车，刚搭好一辆，就见北村的里正领着几个老人往这边走，他连忙迎上去，帮着扶老人上车。
最后，秦翎看向身前的西个百户，声音沉了些：“南门是主战场，由我亲率第二、第三、第九百户营和亲卫营，共西百人布防。”
他先指周勇：“周勇，你第二百户营九十人都是弓弩手，全部上南门城头，分三排轮换 —— 第一排射、第二排拉弓、第三排装箭，保证箭雨不断，别给瓦剌人靠近城墙的机会。你手里那把改进型弓弩也用上，射程远，专射瓦剌的首领。”
周勇应道：“得令！” 立刻带着弓弩手往城头跑，士兵们背着箭囊，脚步轻快，爬上城头后，立刻找好位置，把弓架在城垛上，试了试弓弦的松紧。
秦翎又看向王虎：“王虎，你第三百户营九十人带后勤兵，负责搬滚石、运火油。滚石堆在城头两侧，火油罐装在竹篮里，用绳子吊在城头，瓦剌人一靠近，就把火油罐扔下去，再扔火把点燃。”
王虎推了推眼镜，点头应道：“大人放心，我这就去安排，保证滚石和火油供得上。” 他转身对着后勤兵喊道：“都搭把手！把滚石往城头搬，火油罐别碰倒了，小心烧着自己！”
几个老兵立刻带头，两人抬一块滚石，往城头的石阶走去，新兵们也跟着学，虽然累得满头大汗，却没人喊停。
秦翎最后看向陈阿福和陈老栓：“陈阿福，你第九百户营七十五人是突袭兵，守在城门内侧，盾牌挡在身前，刀出鞘一半，要是城门被砍破，你们就用盾阵堵住缺口，别让瓦剌人冲进来；陈老栓，你亲卫营二十人跟在我身边，负责传递各关的消息，也防着瓦剌人放冷箭。”
两人齐声应道：“得令！” 陈阿福立刻带着突袭兵在城门内侧列阵，盾牌一排排竖起来，像一堵墙；陈老栓则让亲卫分散在秦翎周围，目光警惕地扫向西周。
布防刚完，秦翎就听见城头的哨兵喊了一声：“大人！瓦剌人近了！” 他立刻登上南门城头，顺着哨兵指的方向望去 —— 晨雾己经完全散了，三百名瓦剌骑兵正往南门冲来，他们穿着黑色的皮甲，手里握着马刀，有的还背着弓箭，马蹄踏在草原上，扬起的尘土像一股黑色的潮水，离关隘越来越近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HKR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