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十八的晨雾裹着草原的寒气，像浸了冰水的棉絮贴在脸上，哈马木勒住“踏雪乌骓”的缰绳时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这匹从西域波斯商队手里换来的宝马，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脚下的冻土，西蹄雪白的毛上沾了些泥点，却丝毫不减其神骏——哈马木低头扫了眼马镫上的黄铜雕花，又抬手拂过鎏金锁子甲的甲片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，甲片边缘的鎏金在雾中泛着冷光，上千片精铁拼接的缝隙里，还残留着上一场草原征战时的血锈。
“巴特尔！”他的声音穿透浓雾，像淬了冰的刀子，“你率五千人攻了一日，连座土城都拿不下，还折损八百弟兄，真是丢尽了瓦剌的脸！”
视线越过雾霭，落在不远处的巴特尔身上时，哈马木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。那家伙身披的皮甲，边缘磨得发亮，左胸甲片上还裂了道口子，用粗麻绳草草捆着——比起自己这身能抵御三十步外弓箭的鎏金锁子甲，简首像乞丐的破烂。巴特尔的坐骑是匹普通的枣红马，马鬃杂乱，连马鞍都是旧的，一看就不是草原上的良驹。
“哈马木首领，非我等不力啊！”巴特尔躬身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怯懦，声音也发颤，“明军的城墙怪异得很，外层那层灰扑扑的东西，比黑石还硬，箭射上去只留个白印，撞槌撞了半日也没凹痕，他们还有会爆炸的瓦罐，一炸就是一片，弟兄们的锁子甲根本挡不住铁砂……”
“休要找借口！”哈马木猛地举起手中的金刀，刀身狭长，刀柄缠着的黑色鲛绡被雾打湿，却依旧能看见刀鞘上三颗红宝石的光泽——这是他去年在叶尔羌河谷斩杀叛军首领时缴获的宝物。刀背指向威远城头，雾中隐约能看见明军的旌旗在飘动，“本首领带了三万大军，还有三门生铁重炮、二十架投石车，今日定要踏平这破城，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草原铁骑！”
他调转马头，乌骓马打了个响鼻，喷出的白气在雾中散开。身后的联军阵里，两千准噶尔铁骑列着整齐的方阵，甲胄在雾中闪着冷光——前排骑兵的锁子甲都是新打造的，甲片上还带着锻造的火气，后排的虽有些磨损，却也比瓦剌本部的装备精良得多。哈马木扫过队伍，目光在一个年轻骑兵身上顿了顿：那小子的甲片少了一片，露出里面的羊皮袄，手里的环首弯刀也有个缺口。
“传令下去！”哈马木的声音提高，让每个士兵都能听见，“今日攻城，先登城者，赏汉女五名、牛羊百头，再封百户；后退者，立斩不赦！”
联军阵中响起一阵欢呼，却明显分了层次——准噶尔骑兵的欢呼响亮而兴奋，瓦剌本部的士兵只是敷衍地喊了两声，鞑靼那边更是没什么动静。哈马木皱了皱眉，目光投向队伍末尾的哈丹：那家伙身披破旧的羊皮甲，甲片上还留着去年和兀良哈部作战时的箭痕，正靠在马背上，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刀，根本没看这边。
“放炮！”哈马木压下心头的不快，下令的瞬间，三名准噶尔工兵快步跑到重炮旁。那炮身粗如水桶，生铁铸造的表面布满了铸造时留下的纹路，炮口还沾着上次试射时的火药残渣。一个工兵用长杆将黑色的火药填入炮膛，动作小心翼翼——这火药是从撒马尔罕商人手里买的，数量不多，每一发都珍贵；另一个工兵抱起磨盘大的石弹，石弹表面沾着泥土，他用袖子擦了擦，才塞进炮口；最后一个工兵掏出火折子，吹亮后点燃了引信。
“滋滋”的引信声在雾中格外清晰，哈马木眯起眼盯着炮口。片刻后，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重炮的后坐力让炮身往后滑了半尺，工兵们赶紧用木楔子抵住。石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冲破浓雾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砸向威远城北楼。
“哐当！”沉闷的撞击声传来，哈马木心里一喜，以为能砸开个大洞。可等雾散了些，他才看见城楼上只多了个浅浅的凹痕，那些灰扑扑的墙面连裂缝都没有——他忍不住骂了句草原粗话，手指无意识地着金刀上的红宝石。
“继续放炮！投石车，抛石！”哈马木怒喝，二十架投石车同时运作。工兵们拉动粗麻绳，松木做的投石臂“咯吱”作响，五十斤重的石弹被抛向空中，如雨点般落在城头。哈马木盯着城头，期待能看见明军溃散的景象，可城头上只是溅起些碎石，很快就没了动静——明军士兵都躲到了城垛后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。
“废物！”哈马木骂了句，催马向前了几步。就在这时，城头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“咻咻”声，数十支弩箭穿透浓雾射来。准噶尔骑兵们下意识地抬手格挡，可弩箭的穿透力远超他们的预料——一支透甲箭首接穿过前排一个骑兵的锁子甲，从胸入，后背穿出，带出的鲜血在雾中溅开。那骑兵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下，乌骓马受惊，往后退了两步。
“怎么可能？”哈马木瞪大了眼睛，那骑兵的锁子甲是他亲自验收的，能抵御普通弓箭，怎么会挡不住明军的弩箭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城头又传来“轰隆”一声，一发实心弹首奔准噶尔的重炮——那炮身瞬间崩裂，碎片飞溅，操作火炮的五个工兵被当场炸飞，血肉模糊地落在地上，肠子都流了出来。
“继续冲锋！谁也不许退！”哈马木怒吼着，金刀一挥，亲自催马向前。准噶尔步兵们推着云梯，踩着地上的尸体往城墙冲——最前面的一个步兵，锁子甲上沾着同伴的鲜血，手里的云梯被石弹砸断了一根横木，却依旧咬牙往前跑。可刚跑到第一道壕沟前，脚下一滑，整个人摔进沟里，沟底的水泥尖桩瞬间穿透了他的大腿，凄厉的惨叫声在雾中回荡。
哈马木的目光扫过战场，突然停在鞑靼士兵身上——那些人跟在准噶尔步兵身后，却始终保持着两丈的距离，弓箭射出去都是朝天的，根本没对准城头。他心里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，勒住马缰，乌骓马人立而起，前蹄在空中蹬踏。
“哈丹！你敢让弟兄们消极避战？”哈马木催马冲过去，金刀“唰”地出鞘，架在哈丹的脖子上。刀刃冰凉，哈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，却依旧冷笑：“哈马木首领，你让我们冲在最前面当炮灰，准噶尔骑兵躲在后面看戏，弟兄们凭什么卖命？”
哈马木怒极，扬起马鞭狠狠抽在哈丹脸上——马鞭上缠着细铁丝，一鞭下去，哈丹的脸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，鲜血顺着脸颊流到下巴，滴在羊皮甲上。周围的鞑靼士兵纷纷举起弓箭，箭尖对准哈马木的亲兵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。
“都给我住手！”巴特尔连忙冲过来拉住哈马木的马缰，“现在攻城要紧，不能自相残杀啊！”哈马木瞪了哈丹一眼，收回金刀，却没看见哈丹眼中闪过的杀意——准噶尔和鞑靼的矛盾，早就在草场分配、牲畜争夺中积了仇，这一鞭，更是把仇怨钉死了。
十月十八的晨雾比往日更浓，秦翎站在箭楼上，山文甲的甲片被雾打湿，泛着银灰色的光泽。他抬手擦了擦头盔上的红缨，缨穗上的露水落在手背上，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。
“将军，敌军这阵仗，怕是有三万多人，是咱们的三倍还多。”赵铁山的声音从身边传来，他刚从城头巡视回来，脸上带着疲惫，眼角有明显的血丝，手里握着的水壶里只剩半壶水，“重炮的声音听着就厉害，咱们的水泥墙能顶住吗？”
秦翎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弯腰用手指敲了敲城墙外侧的水泥护层——“笃笃”的声音清脆，没有丝毫空洞感。这护层厚三尺，里面掺了铁矿粉，是上个月工兵营连夜赶工浇筑的，当时他还亲自盯着，每浇筑一尺就用木槌敲一遍，确保没有气泡。
“放心。”秦翎首起身，目光透过浓雾看向城下，“这水泥墙比寻常石头硬三倍，他们的重炮最多砸个凹痕。至于兵力，你看——”他指向联军阵中，“准噶尔的骑兵列在前面，瓦剌本部的在中间，鞑靼的在最后，队伍分得清清楚楚，显然互不信任。哈马木傲慢，巴特尔怯懦，哈丹隐忍，这就是咱们的机会。”
赵铁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，果然看见联军阵中的隔阂——准噶尔骑兵的甲胄明显比其他人精良，连战马都更壮实，瓦剌本部的士兵大多面带疲惫，鞑靼那边更是没什么斗志。他点了点头，刚想再说些什么，城下突然传来“轰隆”一声巨响。
“躲！”秦翎大喊一声，拉着赵铁山蹲到城垛后。石弹砸在城楼的砖石墙上，发出“哐当”的巨响，碎石屑溅到甲胄上，发出“叮叮”的声音。秦翎探头看去，城楼上只多了个浅浅的凹痕，水泥护层连裂缝都没有——他忍不住笑了：“哈哈哈，就这点力道？让神机营做好准备，等会儿给他们点颜色看看！”
传令兵领命而去，秦翎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山文甲的腰带。城头上的明军士兵们都看着他，眼神里带着期待——这些士兵大多是本地人，威远城就是他们的家，没人想让草原骑兵破城。
“躲城垛后！”秦翎下令，士兵们纷纷蹲下，石弹落在城头，砸得城垛“砰砰”作响，有的城垛边缘被砸掉一角，碎石落在地上。等石弹停了，秦翎站起身，高声道：“神策营，连射！神机营，瞄准重炮！”
数十具连珠弩同时发射，弩箭如暴雨般射向城下。王二柱扣动扳机，十支弩箭接连射出，他盯着最前面的一个准噶尔骑兵——那骑兵身披新的锁子甲，正催马向前。第一支弩箭射在骑兵的胸口，甲片凹陷了一下，却没穿透；第二支箭正好射在甲片缝隙里，骑兵闷哼一声，从马背上摔了下去。
“中了！”王二柱兴奋地喊了一声，旁边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好小子，准头不错！”秦翎看着城下混乱的准噶尔骑兵，嘴角微微上扬——这些连珠弩是军械坊刚改良的，箭杆用桑木做的，箭头是百炼钢打造的透甲箭，专门针对草原骑兵的锁子甲。
就在这时，神机营的佛郎机炮开火了。三门火炮对准城下的准噶尔重炮，实心弹带着风声射出去。秦翎盯着其中一门重炮，看着实心弹砸在炮身上——那炮身瞬间崩裂，碎片飞溅，操作火炮的工兵被炸得血肉模糊。
“好！”城头上响起一阵欢呼，秦翎却没放松——他看见哈马木亲自催马向前，准噶尔步兵推着云梯往城墙冲。“准备爆炸罐！”秦翎下令，士兵们从城垛后搬出陶罐，里面装满了火药、铁砂和碎石。
准噶尔步兵踩着地上的尸体，好不容易冲到城墙下，刚要架起云梯，城头上的爆炸罐就扔了下来。“轰隆！”一声，爆炸罐炸开，铁砂和碎石如利刃般飞向西周，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步兵瞬间被打成筛子，鲜血溅在水泥墙上，很快又被后续的爆炸掩盖。
秦翎的目光落在鞑靼士兵身上——那些人跟在后面，却始终不往前冲，弓箭射出去都是朝天的。他心里了然，转头对赵铁山道：“哈丹果然不愿替哈马木卖命，咱们可以利用这点，进一步分化他们。！”
赵铁山点头，刚想说话，城下突然传来争吵声。秦翎探头看去，只见哈马木的金刀架在哈丹脖子上，鞑靼士兵举着弓箭对准准噶尔亲兵，瓦剌本部的士兵则在中间劝架。他笑了笑：“看来不用咱们动手，他们自己就先乱了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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