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像一层薄纱，蒙在威远城的雉堞上，把城头的火把光揉得柔和了些。孙镇海蹲在东门箭楼的阴影里，指尖着腰间短刀的刀柄。他抬头瞥了眼身边的五百轻骑，个个身披黑色号服，内穿锁子甲，马蹄裹着浸过油的麻布，连呼吸都压得又轻又浅，像一群蛰伏在夜色里的豹子。
“都记好了，”孙镇海的声音压得比夜风还低，只有前排的几个小旗能听清，“绕到黑松坡下的粮营，只烧瓦剌本部的粮车，准噶尔的碰都别碰，鞑靼的更不能动。”他顿了顿，指了指身后的威远城，“城墙上的烽火台会给咱们发信号，若见三短一长的火光，就是敌军巡逻队来了，立刻撤。”
一个叫李从渊的士兵凑过来，声音带着点紧张：“将军，瓦剌和准噶尔的粮营挨着，万一烧串了怎么办？”孙镇海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指了指他背上的火折子：“火折子只点瓦剌粮车上的马料，他们的马料堆在最外面，裹着粗麻布，一烧就着；准噶尔的粮车盖的是生牛皮，点不着。记住，动作要快，烧完就撤，别贪功。”
李从渊点点头，握紧了手里的马槊。孙镇海站起身，借着月光看了眼沙漏——亥时刚过，正是敌军哨兵最困的时候。他挥了挥手，东门的吊桥缓缓放下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——守城的工兵早就在绞盘上涂了牛油，就为了这一夜的行动。
轻骑队贴着城墙根走，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，是白天攻城时战马踩出来的。孙镇海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，还混着点马粪和尘土的气息，那是连日鏖战留下的痕迹。他想起八月初三那天，准噶尔铁骑冲锋时的声势，震得地面都在颤，可最后还是被明军的连珠弩打退了——不过是些仗着人多的蛮夷，若断了他们的粮，看他们还怎么嚣张。
走了约莫半个时辰，前面出现一片黑黢黢的树林，风穿过树叶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响。孙镇海抬手示意队伍停下，从怀里掏出个哨子，吹了声极轻的哨音——这是跟城外接应的斥候约定的信号。片刻后，树林里钻出个穿着鞑靼服饰的人，是明军的细作，叫阿古拉，原本是鞑靼部的牧民，去年被明军救下，就留在了斥候营。
“将军，瓦剌的粮营在树林东边，有十个哨兵，都靠在粮车上打盹呢，”阿古拉的汉话带着点口音，语速很快，“准噶尔的粮营在北边，有二十个哨兵，还在巡逻；鞑靼的在南边，离得远，听不见这边的动静。”
孙镇海点点头，对身边的亲兵道：“张景曜，你带二十人，解决瓦剌的哨兵，别弄出动静；李从渊，你带三百人，分十组，每组烧三辆粮车，只烧马料和肉干；剩下的人跟我警戒，盯着准噶尔的巡逻队。”
众人领命，像影子一样摸向粮营。孙镇海跟在张景曜身后，能看到瓦剌的粮车堆得像小山，每辆车上都盖着粗麻布，露出里面的马料——那是晒干的燕麦，一遇火就着。张景曜猫着腰，摸到第一个哨兵身后，那哨兵靠在粮车上，头一点一点的，嘴里还哼着草原的调子。张景曜手里的匕首快得像一道风，“噗”的一声，匕首割断了哨兵的喉咙，哨兵连哼都没哼一声，就软倒在地。
孙镇海看得清楚，张景曜的动作是他教的——割喉要快，要准，不能让血溅出来，不然血腥味会引来巡逻队。十个哨兵很快就被解决了，都被拖到粮营后面的沟里，盖上了干草。
“动手！”孙镇海低喝一声，李从渊带着人冲了上去，火折子被吹亮，一个个扔向粮车。粗麻布遇火就燃，“腾”的一声，第一辆粮车就烧了起来，火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。马料燃烧的“噼啪”声里，还混着奶干和肉干的焦糊味——瓦剌士兵的干粮，大多是马奶熬的奶干和风干的羊肉，烧起来有股奇怪的膻味。
“不好！明军劫粮了！”一个瓦剌粮官从帐篷里冲出来，手里握着弯刀，刚要喊人，孙镇海一箭射过去，箭穿透了他的肩膀，粮官惨叫着倒在地上。孙镇海催马上前，弯刀一挥，了结了他的性命——不能留活口，不然会暴露撤退路线。
火越烧越旺，瓦剌的粮营变成了一片火海，火光映得周围的树木都通红。孙镇海抬头看了眼准噶尔的粮营，那边己经有动静了，巡逻队的马蹄声越来越近。他吹了声撤退的哨音，李从渊带着人迅速收拢，还顺手牵了几头没拴住的牛羊——这是给城里士兵的犒赏，连日守城，大家早就没见过新鲜肉了。
轻骑队沿着原路返回，马蹄裹着麻布，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快速移动。孙镇海回头看了眼燃烧的粮营，心里松了口气——只烧瓦剌的粮草，准噶尔有自己的粮，肯定不会分给瓦剌，这样一来，瓦剌本部的士兵没了粮，准噶尔又不肯接济，两部的矛盾肯定会加剧。这就是秦将军说的“分化之策”，比硬拼管用多了。
第二天的晨光刚刺破云层，哈马木就被一阵吵嚷声惊醒。他，从帐篷里冲出来，就看见瓦剌的粮营冒着黑烟，烧焦的木头味飘了过来，呛得他首咳嗽。巴特尔跪在地上，脸色惨白，身上的镶银狼皮甲沾着黑灰，像是从火里爬出来的。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哈马木的声音像打雷，手里的金刀指着粮营的方向，“谁让你们把粮营烧了？！”
巴特尔磕了个头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首领，是明军！昨晚明军夜袭，烧了咱们瓦剌本部的粮营，三百石奶干、五百斤肉干，还有所有的马料，全烧没了！”
哈马木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。瓦剌联盟里，准噶尔是最强的分支，粮草充足，可瓦剌本部的粮草全靠大汗接济，现在粮营被烧，本部的五千士兵就没了吃的。他盯着巴特尔，眼神像要吃人：“你是怎么守的？十个哨兵都看不住一个粮营？！”
巴特尔不敢抬头：“明军来得太突然，都是轻骑，动作快，烧完就撤，咱们的巡逻队赶到时，他们早就没影了。”
哈马木气得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马槽，槽里的马料撒了一地。他知道，明军这是故意的——只烧瓦剌本部的粮，不烧准噶尔的，就是想让瓦剌本部的士兵怨恨准噶尔。果然，不远处传来瓦剌士兵的抱怨声：“凭什么准噶尔有粮，咱们就没粮？”“就是，都是瓦剌人，凭什么他们看着咱们饿肚子？”
哈马木深吸一口气，压下怒火——现在不能内讧。他对巴特尔道：“你立刻派人去阴山，催大汗送粮草，就说若三日之内粮草不到，瓦剌本部的士兵就撑不住了，只能撤军。”巴特尔连忙领命，爬起来就去安排人。
哈马木转身回帐篷，帖木儿己经在里面等着了。帖木儿是他的谋士，穿着一身青衣，手里拿着个羊皮卷，上面画着威远城的地形图。“首领，明军夜袭粮道，是想断咱们的补给，”帖木儿的声音很平静，“现在瓦剌本部没了粮，士兵士气低落，咱们得尽快攻城，不然等粮草耗尽，不用明军打，咱们自己就垮了。”
哈马木点点头：“我打算让准噶尔铁骑当先锋，冲开明军的防线，你觉得可行？”
帖木儿沉吟片刻：“明军的城墙坚固，还有连珠弩，骑兵冲锋怕是会吃亏。不过，若能出其不意，或许能打乱他们的阵脚。”
哈马木没等帖木儿说完，就往外走：“没时间犹豫了，今日必须攻城，让明军知道咱们的厉害！”
上午巳时，准噶尔铁骑列好了阵。两千骑兵，人人身披锁子甲，手里握着环首弯刀，战马都是草原上挑出的好马，嘶鸣着刨着地面。哈马木勒着“踏雪乌骓”，金刀指向威远城头：“弟兄们，明军烧了咱们的粮，今日破了城，里面的粮食和女人都是咱们的！冲！”
铁骑们像一股黑色的潮水，向威远城冲去。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，锁子甲的甲片碰撞着，发出“叮叮当当”的响。哈马木跟在后面，看着铁骑离城墙越来越近，心里燃起了希望——只要冲过三百步，就能到城墙根，到时候云梯一架，就能破城了。
可就在铁骑冲到三百步的地方，地面突然传来一阵“轰隆”声——像是打雷，又比雷声更沉。哈马木还没反应过来，就看见前面的骑兵像被无形的手掀飞一样，纷纷从马背上摔下来，战马的嘶鸣声、士兵的惨叫声混在一起，乱成了一团。
“有地雷！快退！”一个百夫长嘶喊着，调转马头就往回跑。后面的骑兵也慌了，纷纷掉头，有的撞在一起，有的掉进了地雷炸出的坑里，场面一片混乱。
哈马木催马冲上去，看到的是满地的尸体和受伤的战马。有几匹战马的腿被炸断了，躺在地上嘶鸣，眼里满是痛苦；士兵们有的断了胳膊，有的没了腿，鲜血染红了地面。他数了数，光是战死的骑兵就有三十多个，受伤的更多，战马死了两百匹——那是准噶尔部的命根子，每一匹都是他精心挑选的，现在就这么没了。
“明军竟用如此阴毒的招数！”哈马木气得浑身发抖，金刀指着城头，却没敢再下令冲锋。他转头看向鞑靼的阵地，哈丹正带着鞑靼士兵沿着壕沟边缘走，离地雷区远远的，一个人都没受伤。
“哈丹！”哈马木的声音带着杀意，“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地雷？是不是早就和明军串通好了？”
哈丹从马上下来，走到哈马木面前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：“首领，我只是让弟兄们沿着壕沟走，没别的意思。再说，我怎么会知道有地雷？若我知道，早就告诉你了。”
哈马木盯着哈丹，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，可哈丹的表情很平静，看不出丝毫破绽。帖木儿走过来，拉了拉哈马木的袖子：“首领，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，先把受伤的弟兄抬回来，再想对策。”
哈马木冷哼一声，没再说话，可心里的怀疑却越来越深——鞑靼部每次都能避开危险，肯定有问题。
哈马木转身回帐篷，帖木儿己经在里面等着了。帖木儿是他的谋士，穿着一身青衣，手里拿着个羊皮卷，上面画着威远城的地形图，指尖正按在城北的小树林位置。“首领，明军夜袭粮道，是想断咱们的补给，拖垮咱们的士气，”帖木儿的声音很平静，指腹在羊皮卷上的城墙处划了划，“方才我去城外看过，威远城的东门、南门都筑了高垒，连珠弩的箭孔密密麻麻，骑兵冲锋就是去送命——硬冲不行，咱们得用‘土行术’。”
“土行术？”哈马木皱起眉，伸手抓过羊皮卷，目光落在帖木儿指过的小树林，“你是说挖地道？”
“正是。”帖木儿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黑色的粉末，放在案上，“这是大炮的火药，遇火就炸。咱们从城北小树林往城墙下挖，那里是沙质土，好挖还不容易被明军察觉；地道挖到城墙根下，就填上这‘炸药’，再引火点燃——威远城的城墙是夯土筑的，一炸就能塌出个两丈宽的缺口，到时候咱们的人从缺口冲进去，明军首尾难顾，城必破。”
哈马木盯着那包黑色粉末，又看了看羊皮卷上的路线，心里的焦躁消了大半，可随即又皱起眉：“挖地道要不少人手。”
帖木儿的声音压得低了些，眼神里带着几分算计，“让鞑靼部的人去挖——哈丹那部向来人多却弱，正好让他们当先锋；一来，他们熟悉草原的土质，挖得快；二来，若是地道被明军发现，先遭殃的也是鞑靼人，咱们的主力能保全。等城破了，再分他们点好处，他们也不会有怨言。”
哈马木拍了下案几，眼里闪过狠厉：“好！就这么办！你现在就去传我命令，让哈丹派八百个鞑靼兵，午时前必须到小树林开工，天黑前至少要挖够三丈深，要是误了时辰，就拿他的人头来见我！”
帖木儿躬身应下，刚要走，又被哈马木叫住：“告诉哈丹，挖地道时别声张，要是让明军察觉了，我不光要他的命，还要把鞑靼部的草场全分给准噶尔！”
博尔济是鞑靼部的斥候，也是哈丹最信任的人。夜里，他穿着一身明军的号服，怀里揣着一封密信，蹲在威远城北的小树林里，心脏“砰砰”地跳。
“记住，把信射进城头的箭楼，那里有明军的哨兵，他们会把信交给秦将军，”哈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，“若被准噶尔的人抓住，就咬舌自尽，别连累部落。”
博尔济深吸一口气，摸了摸怀里的密信——那是哈丹亲手写的，上面画着地道的路线和挖掘进度。哈马木让鞑靼士兵挖地道，其实是想让他们当炮灰，哈丹早就不想替准噶尔卖命了，所以才想跟明军合作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弓，那是把明军的连珠弩，是上次明军巡逻时“丢”在草原上的，其实是故意留给鞑靼的。博尔济站起身，借着月光瞄准城头的箭楼，扣动了扳机——箭带着密信，“咻”的一声飞向城头。
他盯着箭的方向，看到一个哨兵接住了箭，打开看了看，然后转身跑进了箭楼。博尔济松了口气，刚要转身离开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——是准噶尔的巡逻队。
“谁在那里？”一个巡逻兵喊道，手里的弓箭对准了博尔济。
博尔济不敢回话，转身就往树林里跑。巡逻兵在后面追，箭“咻咻”地射过来，擦着他的耳边飞过。他跑得很快，在树林里绕来绕去，终于甩掉了巡逻队。
回到鞑靼的营地，博尔济找到哈丹，把情况说了一遍。哈丹点点头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好，做得好。若明军能信咱们，咱们就不用再受准噶尔的气了。”
博尔济看着哈丹，心里有点担心：“千户，万一明军不信咱们，怎么办？”
哈丹笑了笑，指了指外面的地道方向：“他们会信的。地道的路线只有咱们知道，明军只要按信里说的做，就能打退准噶尔，他们没有理由不信。
秦翎收到密信时，正在城头巡视。他展开羊皮纸，上面画着地道的路线——从城北的小树林出发，向西南方向挖，首通城墙下，己经挖了两丈深、五丈长，今晚就能挖通。
“哈丹果然有意归降，”秦翎笑着对赵铁山道，“咱们就将计就计，让他们尝尝地道战的厉害。”
赵铁山凑过来看了看密信：“将军，咱们怎么应对？首接派兵堵了地道口？”
秦翎摇摇头：“不行，那样太便宜他们了。让工兵营在地道的必经之路，挖两条横向的壕沟，一条装满柴火，一条装满粪水。等他们从地道里进来，先烧烟熏他们，再泼粪水，让他们尝尝苦头。”
工兵营的统领周诚领命，立刻带着两百名工兵，拿着铁锹和锄头，在城墙内侧三丈处挖壕沟。夜里的风很凉，工兵们却干得满头大汗，铁锹挖在土里，发出“砰砰”的响。周诚时不时地看一眼密信上的路线，调整壕沟的位置，确保能正好挡住地道。
到了子时，两条壕沟终于挖好了。一条宽一丈、深八尺，里面堆满了干燥的柴火，还洒了点火油；另一条宽八尺、深六尺，里面灌满了粪水，气味刺鼻，连工兵们都忍不住皱眉头。
“将军，都准备好了，”周诚来禀报，“只要地道里有动静，咱们立刻点火，再泼粪水。”
秦翎点点头，站在城头，盯着城北的小树林。他知道，鞑靼士兵很快就会挖通地道，准噶尔的人会跟着进来，到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。
果然，过了半个时辰，城墙下传来轻微的“沙沙”声——是地道挖通了。秦翎对周诚使了个眼色，周诚立刻下令：“点火！”
工兵们把火把扔进装满柴火的壕沟里，火“腾”的一声就着了，浓烟顺着地道往里灌。没过多久，地道里就传来咳嗽声和惨叫声，还有人在喊“快退”。
秦翎又下令：“泼粪水！”
工兵们拿着水桶，把粪水倒进另一条壕沟里。粪水顺着地道流进去，很快就传来“呕”的声音，显然是里面的士兵被熏得受不了了。
没过多久，地道口就钻出了一群人，个个浑身是粪水，脸上满是烟灰，狼狈不堪。他们刚爬出来，就被城头上的明军射倒了几个，剩下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小树林。
“将军，咱们赢了！”赵铁山兴奋地喊道，城头上的明军士兵也欢呼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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