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强那张惊恐茫然的脸，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子里，怎么都甩不掉。我强迫自己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，把那些新“猪仔”的编号、年龄、来源地机械地录入系统，但手指是僵的，心是木的。每一个新出现的地址，尤其是西南省份的，都让我心里咯噔一下，生怕再看到一个熟悉的地名，甚至一个熟悉的名字。
我们那个小山村，穷是穷，但民风还算淳朴。李老西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，李强那小子，小时候虽然邋遢，但挺机灵，学习成绩也不错，是全家唯一的希望。他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？是被高薪诱骗？还是被首接绑来的？村里知不知道他出事了？他爹妈要是知道儿子在这个鬼地方，怕是哭都要哭死了。
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和更深的愤怒，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的心。这个魔窟，它不仅吞噬着陌生的生命，它的触角己经伸到了我记忆里那片最后的净土，要把我残存的那点关于家乡、关于过去的温暖回忆，也一并污染、撕碎！
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！绝对不能！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在这个自身难保的地狱里，我凭什么去救别人？我连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。可是，眼睁睁看着同村的后生，像牲口一样被折磨、被“处理”掉，我做不到！如果连这点人性都泯灭了，我就真的和园区里这些魔鬼没什么区别了，就算将来能逃出去，我也没脸回去见家乡父老，没脸面对我自己的良心。
但怎么救？硬来是找死。我得想办法，必须想办法。
一下午我都心神不宁。坤哥又晃过来两次，看我脸色苍白，还以为我真是身体不舒服，假惺惺地让我早点回去休息。我没搭理他，满脑子都在飞速盘算。
首接去找顾以墨（墨鱼）？不行。太冒险了。虽然他是自己人，但我们现在的关系是单线联系，而且级别分明。我因为一个“猪仔”的私事主动去找他，万一被阿峰或者阎顾问的眼线发现，后果不堪设想。我不能因为个人感情，破坏了整个行动计划，把他和我们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。
通过王姐？王姐神龙见首不见尾，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主动联系她。而且，为了一个底层“猪仔”动用上线，显得我太不专业，太感情用事。
看来，只能靠自己，在规则内想办法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首先，要确保李强不会立刻被“处理”掉。新来的“猪仔”，一般会先经过一轮“筛选”，有价值的（比如身体强壮、有特殊技能、或者长相好的）会被分去诈骗、卖淫或者当“血牛”、“器官供体”，没价值的或者刺头，才会被首接送去“惩戒”或者当成“消耗品”。
李强是技校生，懂点技术，这也许是他活命的机会。
我立刻行动起来。利用数据处理的权限，我调出了李强（现在他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编号“畜-889”）的完整档案。在“技能评估”一栏，我稍微“优化”了一下：将“懂基础计算机操作”改成了“熟练掌握Java、Python编程，有网络维护基础”，在“备注”里加了一句“学习能力强，性格相对顺从，可尝试培养为技术支撑人员”。
这样做有风险，如果后续测试发现他名不副实，他可能会死得更惨，我也会被追责。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、唯一能暂时提升他“价值”、保住他性命的方法。我只能赌一把，赌李强那小子有点真才实学，或者至少学得快。
然后，我将他从“待分配普通劳力”的名单里，手动调整到了“待技术考核”分组。这个分组归技术部管，虽然也是地狱，但至少比首接扔进“惩戒区”或者“活靶场”多一线生机。
做完这一切，我后背己经全是冷汗。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，都会万劫不复。
傍晚，我去食堂打饭，故意绕了点路，从关押新“猪仔”的临时监区附近经过。铁丝网后面，密密麻麻挤满了麻木绝望的新面孔。我放慢脚步，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憔悴的脸，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李强！他蜷缩着，抱着膝盖，头埋在臂弯里，肩膀微微抖动，像是在哭。还好，他还活着，而且看起来没受什么重伤。
我的心稍微放下一点点，但随即又揪紧了。活着，只是第一步。在这个魔窟里，活着，往往意味着更漫长的折磨。
刚回到宿舍区，内部通讯器就响了，是陈主管！我的心猛地一沉！难道我修改档案的事被发现了？
我战战兢兢地接通，陈主管的声音传来，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凝重：“阿玉，来我办公室一趟。马上。”
“是，主管。”我放下通讯器，手心冰凉。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
走进陈主管办公室，他正皱着眉头看一份文件，脸色不太好看。看到我，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：“坐。”
我忐忑地坐下。
“阿玉，”陈主管推了推眼镜，看着我，“你最近……工作表现不错，尤其是数据梳理方面，很细致。阎顾问那边，对你处理‘红眼拍婴’订单的评估报告，也比较满意。”
我愣了一下，没想到是表扬？但我心里更警惕了，这不像陈主管的风格。
他话锋一转：“不过，眼下园区的情况，你也知道，不太平。外面军阀混战，内部……也要加强管理。老板和阎顾问的意思，是要进一步‘优化’人员结构，尤其是……底层那些‘猪仔’。”
我的心提了起来。
“技术部那边，最近压力很大。高端诈骗业务和内部系统维护，都需要懂技术的人。但合格的‘技术员’不好找。”陈主管顿了顿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，“我听说，你今天调整了一个新‘货’的档案，标注有编程基础？叫……‘畜-889’？”
来了！果然是因为李强！
我强迫自己镇定，低下头：“是，主管。我核对资料时，发现他档案里提到是技校计算机专业毕业，可能懂点技术。现在技术部不是缺人吗？我就想着，也许可以试试，万一能用，也比当普通劳力价值高点。” 我尽量把动机说得冠冕堂皇，是为了“园区利益”。
陈主管盯着我看了几秒，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。半晌，他才缓缓道：“嗯，有这个心是好的。不过，以后这种操作，要先跟我报备一下。技术部那边，‘判官’陆明远亲自抓，规矩多，眼睛毒。别好心办了坏事，引火烧身。”
“判官”陆明远！那个笑面虎！我心里一紧，赶紧说：“是是是，主管，我明白了！下次一定注意！这次是我考虑不周。”
陈主管摆了摆手：“行了，这事我知道了。那个‘889’，我会让技术部的人去‘考核’一下。能用最好，不能用……哼，你知道后果。”他冷哼一声，语气冰冷。
“是，谢谢主管。”我后背发凉。我知道，我把李强推到了另一个虎口。技术部的“考核”极其严酷，通不过的下场往往比死还惨。但眼下，这是唯一的选择。
从陈主管办公室出来，我腿都有些发软。刚才那番对话，看似平静，实则暗流汹涌。陈主管是在警告我？还是暗示我什么？他提到“判官”陆明远，是什么意思？难道技术部那边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暗斗？
回到宿舍，我躺在床上，身心俱疲。救一个人，竟然这么难，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上。而在这个魔窟里，像李强这样等待拯救的人，何止成百上千？
这时，我藏在床板下的那个秘密手机，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！只有一下，非常短暂。
是王姐！还是“墨鱼”？
我猛地坐起，心脏狂跳。这个时候来信号，是巧合，还是……他们知道了什么？
黑暗中，我摸出那个冰冷的手机，屏幕是黑的。但那一下震动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，在我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。
李强的出现，像一块石头，打破了表面的平静。园区内部的暗流，似乎也开始涌动。而我，被卷在漩涡中心，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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