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，辰时。
一辆外观朴素的青篷马车准时停在姜府侧门。
姜凉雾穿着一身便于行走的浅碧色衣裙，未戴过多首饰，只由丫鬟陪着走了出来。
车帘掀起，露出萧景珩棱角分明的侧脸。他今日依旧是一身常服，颜色略深，更衬得他眉眼深邃。
“上来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姜凉雾犹豫一瞬，还是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。丫鬟则被留在府中。
车内空间不算宽敞，陈设简单却用料考究。萧景珩坐在主位，姜凉雾选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，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。
马车缓缓启动，辘轳前行。
车内一片寂静，只有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市井喧嚣。
萧景珩闭目养神，并未看她，也未开口。
姜凉雾乐得清净，偏头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。离开压抑的府邸和皇城，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，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。
只是身边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，即便他闭着眼，那无形的压迫也笼罩着整个车厢。
马车出了城，道路变得有些颠簸。
一个不稳，姜凉雾身子微微晃了一下。
几乎同时，萧景珩睁开了眼，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。
“坐稳。”他声音不高，带着刚醒时的微哑。
姜凉雾低低应了一声：“是。”
他复又闭上眼，仿佛刚才只是无意一瞥。
马车行至西山脚下，停了下来。
“陛下，到了。”驾车的侍卫低声道。
萧景珩率先下车，然后很自然地朝车内的姜凉雾伸出手。
姜凉雾看着眼前骨节分明、带着薄茧的大手，迟疑了一下。
“此处人多眼杂，不必拘礼。”萧景珩语气平淡，手却稳稳地停在那里，没有收回的意思。
姜凉雾知道拗不过他，只得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。
他的手掌温热干燥，稳稳地包裹住她的指尖，稍一用力，便将她扶下了马车。随即很快松开，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，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避免她摔倒。
姜凉雾指尖却残留着那片刻的触感，微微蜷起。
西山红叶，层林尽染，如火如荼。
游客果然不少，三三两两，络绎不绝。
萧景珩负手走在前面，步伐不疾不徐。姜凉雾落后他半步，默默跟着。
侍卫们分散在周围，看似随意，却将人群与他们无形隔开。
“这里的枫叶，比皇家园圃里的，多了几分野趣。”萧景珩忽然开口，打破沉默。
姜凉雾看着漫山遍野的绚烂，轻声应和：“是，宫中的景致过于工整，少了些自然生机。”
“你以前，最爱拉我来这种地方。”萧景珩语气里听不出情绪，“说是宫墙太高，憋闷得慌。”
姜凉雾心头微涩。年少时无所顾忌，如今才知，宫墙之外，亦有无形枷锁。
她没有接话。
两人沿着石阶缓步向上。
山路渐陡，姜凉雾气息微促。
萧景珩的脚步慢了下来，与她并行。
在一处略陡的斜坡，姜凉雾脚下不小心踩到一颗松动的石子，身形一晃。
一只手臂及时地揽住了她的腰，稳住了她。
“小心。”
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，带着温热的气息。
姜凉雾身体一僵，那手臂坚实有力，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力量。属于他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围。
他很快松开了手，仿佛只是顺手为之。
“谢谢。”姜凉雾低声道，脸颊有些发烫。
“走路看路。”萧景珩语气如常，目光却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。
继续前行，他始终走在她身侧，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开偶尔迎面而来的行人。
走到半山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，两人停下歇息。
凭栏远眺，满山红叶尽收眼底，蔚为壮观。
秋风吹拂，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，也吹动了姜凉雾额前的碎发。
她微微眯起眼，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壮阔，暂时忘却了身边的烦恼。
萧景珩侧头看着她。
阳光洒在她脸上，勾勒出柔和的轮廓。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袂，身后是漫天红叶，美得像一幅画。
他心中那股躁动了许多日的郁气，奇异地平复了下来。
“喝点水。”他从侍卫手中接过水囊，递给她。
姜凉雾确实有些渴了，道谢接过，小口喝了起来。
水是温的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意。
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山风凉，不宜饮冷水。”他解释道，目光依旧看着远处的山色。
姜凉雾握着温热的水囊，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暖流。
他记得她畏寒的旧习。
歇息片刻，两人继续向上。
越往高处，游人渐稀，景致愈发幽静。
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转角，几株形态奇特的古枫矗立眼前，红叶尤其绚烂。
姜凉雾忍不住驻足，多看了几眼。
萧景珩也停了下来。
“喜欢？”他问。
姜凉雾轻轻点头：“形态很美。”
萧景珩对身后的侍卫示意了一下。
侍卫领命，快步上前，小心地折下一小枝形态最美、红叶最浓的枝条，恭敬地递到萧景珩手中。
萧景珩接过，然后很自然地递向姜凉雾。
“拿着。”
姜凉雾看着递到眼前的枫枝，红叶如丹，在他修长的指间格外醒目。
她迟疑着没有动。
“陛下，这……”
“一枝野枫而己，算不得僭越。”他打断她的顾虑，首接将枫枝塞进了她手里，“喜欢就拿着。”
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，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。
姜凉雾握着那枝枫叶，仿佛握着一团小小的火焰，烫手，却又舍不得放开。
他今日的举动，时而强势，时而细致，时而提及过往，时而又展现出现在帝王的霸道。
她越来越看不懂他。
到底是为了报复折辱，还是……
这个念头刚起，就被她强行压下。
不敢深想。
“走吧，该回去了。”萧景珩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。
他转身向下山的路走去。
姜凉雾看着他的背影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红艳如火的枫枝，最终轻轻握紧，跟了上去。
回程的马车里，依旧沉默。
只是这次，姜凉雾的手中，多了一枝灼灼的枫叶。
萧景珩依旧闭目养神，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。
马车驶入城中，喧嚣再起。
快到姜府时，萧景珩忽然开口，声音平静无波：
“三日后，宫中设家宴，太后想见见你。”
姜凉雾心头猛地一紧。
家宴？太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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