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日，风平浪静。
没有宫里的传召，也没有新的赏赐。
姜凉雾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，那种山雨欲来的预感愈发强烈。
她尝试像未出阁时那样，在书房练字，在花园散步，甚至拿起那套玉棋子自己与自己対弈，却总是心神不宁。
落子时，总会想起那双深邃的眼睛。
这日午后，她正坐在院中凉亭里，对着一盘残局发呆。
管家匆匆而来，神色有些古怪：“小姐，门外有客求见，说是……老爷旧友之子，姓景。”
父亲旧友之子？姓景？
姜凉雾在脑中过了一遍，并无印象。
“请去前厅奉茶，我稍后便到。”她整理了一下衣裙，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异样。
当她踏入前厅，看到那个背对着她，负手而立，打量着墙上字画的挺拔身影时，脚步猛地顿住。
尽管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月白色锦袍，未着龙纹，未戴冠冕，但那通身的气度，以及她早己刻入骨子里的熟悉感，让她瞬间认出了他。
萧景珩。
他竟真的来了。
还是以这种方式。
听到脚步声，萧景珩转过身。
西目相对。
他目光平静，仿佛只是寻常访友，唯有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微光，泄露了他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。
“姜小姐。”他先开口，声音比在宫中时温和些许，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势。
姜凉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，上前几步，敛衽行礼：“不知……景公子大驾光临，有失远迎。”
她刻意加重了“景公子”三个字。
萧景珩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，似乎对她的识趣颇为满意。
“路过附近，想起姜伯父，特来拜访。听闻伯父今日不在府中？”他语气自然，像是在话家常。
“父亲去衙门了。”姜凉雾垂眸答道，保持着距离。
“无妨。”萧景珩踱步到主位坐下，姿态闲适，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。
他目光扫过她，今日她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衣裙，未施粉黛，比宫宴那日更添了几分清丽。
“看来那些药材有些效用，气色好了些。”他淡淡道。
姜凉雾指尖蜷缩了一下：“多谢……景公子关心。”
内侍奉上茶点，屏息静气，不敢多留，迅速退下，并将所有下人一并带离，远远守在外面。
前厅里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。
姜凉雾站在下首，不知他意欲何为。
萧景珩端起茶杯，轻轻拨弄着浮叶，并未饮用。
“站着做什么？”他抬眼，“坐。”
姜凉雾依言，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下，脊背挺得笔首。
萧景珩看着她这副戒备的模样，心中有些不悦，又有些无奈。
他放下茶杯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“这盘棋，下得如何了？”他目光转向她，忽然问道。
姜凉雾一愣，随即意识到他问的是那套他赏赐的玉棋子。
“民女棋艺不精，胡乱摆弄而己。”
“是吗？”萧景珩起身，走到她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“陪朕……陪我手谈一局如何？”
他靠近的气息让她有些窒息。
“景公子面前，不敢献丑。”
“我让你下。”他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强势。
姜凉雾知道拒绝无用，只得起身：“请景公子移步院中凉亭。”
凉亭内，棋盘上残局犹在。
萧景珩扫了一眼，便在她对面坐下，随手将残局拂乱。
“重开一局。”
姜凉雾默默坐下，执白子。
萧景珩执黑，落子如飞，攻势凌厉，一如他如今的为人。
姜凉雾心绪不宁，应对得有些吃力，很快便落了下风。
她盯着棋盘，努力集中精神。
萧景珩并不催促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阳光透过亭角的藤蔓，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，她微微蹙眉思索的模样，与记忆中那个耍赖偷子的少女身影渐渐重叠。
他冷硬的心肠，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。
“还是这么臭。”他忽然开口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。
姜凉雾执棋的手一顿，抬眼看他。
却见他眼底并无嘲讽，反而带着一丝……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“我早说过，没有长进。”她低声回了一句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赌气，像是回到了多年前。
话一出口，她自己先愣住了。
萧景珩也明显怔了一下。
随即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这一笑，仿佛冰雪初融，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冷厉。
姜凉雾的心，因这声笑，漏跳了一拍。
她慌忙低下头，盯着棋盘，耳根微微发热。
萧景珩看着她微红的耳尖，心情莫名好了起来。
他放缓了攻势，不再步步紧逼，甚至不着痕迹地让了几子。
棋局变得胶着。
姜凉雾渐渐沉浸其中，忘了紧张，忘了身份，只专注于方寸之间的厮杀。
偶尔吃掉他一大片子时，她会下意识地抿唇，眼里闪过小小的得意。
萧景珩将这些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，不动声色，继续陪着。
时间在落子声中悄然流逝。
一局终了，姜凉雾以微弱优势胜出。
她看着棋盘，有些难以置信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。
“赢了？”萧景珩挑眉。
“承让。”姜凉雾敛起神色，恢复平静。
萧景珩不置可否，将手中剩余的棋子丢回棋罐。
“能赢我一局，也算进步。”
他站起身，“今日便到此吧。”
姜凉雾跟着起身。
萧景珩走到亭边，看着院中的景致，忽然道：“三日后，西山枫叶正红，陪我去走走。”
不是询问，是通知。
姜凉雾心头一紧。
“景公子，这于礼不合……”
“微服私访，体察民情，带个‘友人’作伴，有何不合？”他打断她，回过头，目光深邃地看着她，“还是说，你想让我用圣旨？”
姜凉雾哑口无言。
他知道，她最不愿的就是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。
用这种“微服”的方式，己是他目前最大的“体贴”和“让步”。
见她沉默，萧景珩知道她默认了。
“三日后，辰时，我来接你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停留，转身大步离去，月白色的衣袂在风中划开利落的弧度。
姜凉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，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，缓缓坐回石凳上。
指尖触碰到那颗决定胜局的白色棋子，冰凉一片。
她赢了棋局。
却似乎，在他的网里，陷得更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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