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房的门轴早该上油了,推开时发出的“吱呀”声像根锈针,刺破了奴隶营午后的死寂。赵珩被老奴拽着胳膊往里跌,后腰撞在堆得半人高的稻草上,闷得他呛出半口带着霉味的气——这是他代管账房的第三十天,草屑混着账本的油墨味,终于盖过了身上洗不掉的汗馊味。
“嘘——”老奴的手捂上来,掌心的裂口蹭着他的嘴唇,又疼又麻。赵珩瞥见他跛着的右脚,鞋帮磨穿个洞,露出的脚趾甲盖泛着青黑,是去年冬天在冰水里捞账本冻坏的。“石勒的亲兵还在营外绕圈,”老奴的声音抖得像被风揉皱的草纸,“你想让账房的人都陪着你掉脑袋?”
赵珩点点头,目光却黏在墙角那只锁着的木箱上。箱子里藏着他这一个月的秘密:用炭笔抄了三遍的账册,页边空白处全是苏婉的名字。三月廿一,苏婉用半捧小米换我半块胰子,她的指尖沾着谷糠,蹭在我手背上像只温软的虫;西月初五,她蹲在账房门口补账页,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小蛇,却把撕坏的纸缝成了只歪头鸟;昨天响午,她在晒谷场教小豆子写“人”字,发间别着朵黄灿灿的野菊,风一吹,影子落在我账本上,像句没写完的诗。
“她……”赵珩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像被账册的麻绳勒住了,指节攥得发白,“她怎么了?”
老奴往柴房外瞥了眼,枯瘦的手指抠着赵珩的胳膊,指甲缝里嵌着的草屑几乎要嵌进肉里:“昨晚石勒巡营,在磨房堵着她了。”他顿了顿,喉结滚了半天才续上话,“那畜生盯着她看了半晌,突然笑了,说‘这丫头识字?倒省得我找识字的奴才’,就……就被拖进中军帐了。”
赵珩的指尖猛地抽搐了下,炭笔在掌心硌出的红痕突然灼痛起来。他想起苏婉总说自己不怕石勒,上次被派去给中军帐送柴火,回来时裤脚沾着泥,却举着半块饼冲他笑:“那老东西眼神不好,没认出我藏了他案上的饼。”可昨夜的中军帐,怕是藏不住半块饼的暖。
“我守在帐后墙根,听了半夜。”老奴的牙打着颤,声音像被冻裂的冰面,“先是听见石勒笑,那笑声比腊月的风还刮人,说‘小丫头片子还敢瞪我’,接着……接着就有鞭子响,啪、啪的,脆得像冬天踩碎冰碴子。苏姑娘喊‘我没瞪你’,声音都劈了,后来……后来就没声了。”
没声了。这三个字像三块冰冷的账砖,压得赵珩胸口发闷。他想起苏婉的嗓子,总爱哼些不成调的曲子,晾衣服时哼,磨豆子时也哼,像只不知愁的百灵。前几日她还说,等收了新麦,要教他唱南方的歌谣,“比账册上的数字好听十倍”。如今那嗓子,怕是哑得连不成调的曲子都哼不出来了。
“今早天没亮,”老奴突然抓住赵珩的手,那只手凉得像井水里泡过的石头,“两个亲兵把她拖出来,往河边去。头发散得像堆乱草,半边脸肿得老高,嘴角破了,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,一步一个红点子……”听到这里,赵珩眼里通红真想过去杀了石勒,但理智让他清醒了一下,复仇之火慢慢烧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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