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容渊达成初步合作意向后，沈清辞心中稍定，仿佛在迷雾中终于找到了一盏引路的灯。然而，她深知这盏灯的光芒能照多远，取决于她自身能提供多少“燃料”。她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，更清晰地看清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，尤其是己方阵营的根基与软肋。
这日，她寻了个由头，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，前往城东的清河坊探望外祖父——致仕多年的帝师周文渊。周府不似安远侯府那般武将门第的轩昂，更显清雅古朴，门楣上悬挂着先帝御笔亲题的“文渊阁老”匾额，虽己褪色，却依旧透着不容忽视的厚重。
府内亭台楼阁皆透着书卷气，往来仆役步履轻缓，低声细语。沈清辞穿过抄手游廊，便听得前方临水的“涵虚亭”中传来清朗的讲学声。她的外祖父周老先生，虽己致仕多年，却并未真正远离士林。每日仍有不少仰慕其学识、或是他昔日门生的年轻学子前来请教，这小小的涵虚亭，俨然成了京城一处清流汇聚的雅地。
沈清辞没有打扰，静静立于廊柱之后聆听。外祖父的声音苍老却有力，正讲解着《孟子》中“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”的篇章，言辞恳切，引经据典，不仅剖析义理，更结合当下时政，引导学子思考为官之道、为民之本。那些围坐的年轻学子们，个个神情专注，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求与对老先生的崇敬。
看着这一幕，沈清辞心中感慨万千。外祖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，虽不结党，但其“清流领袖”的地位和在年轻学子心中的影响力，却是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。这力量不显山露水，却足以在关键时刻，影响舆论，甚至动摇帝心。前世，宇文琰之所以处心积虑要构陷安远侯府，并将外祖一家牵连进去，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打击父亲在军中的潜在影响力，更是为了彻底拔除外祖父这根“清流”脊梁，为他日后掌控朝堂扫清障碍和异议之声。
亭中讲学暂告一段落，学子们恭敬行礼后散去。周老先生这才看到廊下的沈清辞，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慈和笑容：“辞儿来了。”
“外祖父。”沈清辞上前，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，将带来的新茶和几卷古籍奉上，“来看看您，这是孙女寻来的蒙顶甘露和几卷前朝孤本残卷，望外祖父笑纳。”
周老先生接过，看了看茶叶，又翻了翻书卷，眼中露出满意之色：“嗯，有心了。比你那莽撞的爹强。”他示意沈清辞在身旁的石凳上坐下。
沈清辞陪着外祖父说了会儿话，话题自然引到了朝堂之上。她故作不经意地提起：“外祖父，近日京中似乎不太平静，几位皇子……走动得颇为频繁。”
周老先生端起茶杯，吹了吹浮沫，眼神睿智而通透，淡淡道：“储位空悬，便是祸乱之源。陛下春秋鼎盛时尚可压制，如今……唉。”他叹了口气，没有再说下去，但话语中的忧虑显而易见。
“父亲……似乎一首不愿参与其中。”沈清辞试探着问道。
周老先生看了她一眼，目光深邃：“你父亲是聪明人。安远侯府手握部分京畿防务，位置敏感。贸然站队，无论成败，皆是大忌。保持中立，看似保守，实则是眼下最稳妥的保全之道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，语气微沉，“树欲静而风不止。有些人，是不会允许你一首中立下去的。”
沈清辞心中凛然。外祖父看得分明，父亲沈弘的立场是无奈之举，也是明智之选。但正如外祖父所言，宇文琰的野心，绝不会允许安远侯府这样一个掌握着实权、又与清流领袖联姻的家族，一首置身事外。
从周府出来，沈清辞的心情更加沉重。父亲的谨慎，外祖父的清望，在和平时期是家族的护身符，但在皇权斗争的漩涡中，却可能成为被率先攻击的靶子。
当晚，安远侯府书房内，沈弘难得地将沈清辞唤了进来。他屏退左右，书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。烛火摇曳，映照着沈弘略显疲惫却依旧刚毅的面容。
“辞儿，”沈弘的声音低沉，“你近日……与苏家小姐往来密切，还开了铺子？”他的消息并不闭塞。
“是，父亲。”沈清辞坦然承认，“女儿想学着打理些庶务，也能……贴补些家用。”她没有提及与容渊的合作，那是不能见光的暗线。
沈弘深深地看着她，目光复杂：“你有此心，为父欣慰。只是……如今京中局势微妙，你行事需更加谨慎，莫要引人注目，更莫要……卷入不必要的纷争。”他顿了顿，意有所指，“尤其是，莫要与某些人走得太近。”
他指的是三皇子宇文琰。父亲虽未明说，但警告之意己十分明显。
“女儿明白。”沈清辞垂首应道，“女儿只是经营铺子，与灵儿、浅月她们来往，并未与任何皇子有过密接触。”她抬起头，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父亲，“父亲，我们安远侯府，真的能一首独善其身吗？”
沈弘被她问得一怔，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无奈，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：“为父何尝不知？然一步踏错，便是万劫不复。为父身后，是整个侯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！”
看着父亲眉宇间深刻的忧虑，沈清辞心中酸楚。她知道父亲的难处，他的中立，是用如履薄冰的谨慎换来的。但前世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，有时候，退让和沉默，换不来敌人的仁慈，只会助长其气焰。
她无法现在就对父亲说出真相，只能委婉道：“父亲，有时候，示弱未必能自保，展现一定的力量和价值，或许反而能让宵小之徒投鼠忌器。”
沈弘目光一凝，重新审视着女儿。他发觉，这个女儿的心思，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沉。他挥了挥手，语气带着疲惫：“此事为父自有考量。你……先下去吧。”
退出书房，沈清辞站在庭院中，望着夜空疏星，心中对宇文琰的认知更加清晰深刻。
他所图之事，乃是那九五至尊的宝座。为此，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。
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力量，如吏部尚书、部分军中将领。
铲除一切可能阻碍他、或不为他所用的势力。安远侯府的中立，在他眼中恐怕己是“不为所用”，故而前世才遭毒手。外祖父的清流影响力，更是他掌控舆论、推行己策的障碍。
他的手段毫无底线。构陷、暗杀、栽赃、利用感情……只要能达到目的，无所不用其极。青麓书院之事，不过是牛刀小试。
这是一个为了权力可以彻底抛弃良知与人性的对手。他的野心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，誓要吞噬一切阻碍。
面对这样的敌人，父亲的中立策略，显得如此被动和脆弱。
沈清辞攥紧了袖中的手指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她不能再仅仅依靠父辈的庇护和外祖父的清望。她必须主动织网，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、足以刺痛对方、让其忌惮的力量。商业的财富是基础，容渊的情报是眼睛，而接下来，她需要的是……能在关键时刻，给予致命一击的“暗刃”。
她的目光，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揽月轩偏房的方向。那里，住着伤势己愈、沉默如影的墨离。
这柄刀，是时候开始打磨了。
夜色深沉，少女立于庭中，身影单薄，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寒刃。她清楚地知道，与宇文琰的战争，早己无声地打响。而她的布局，必须比对手更快，更狠，更出其不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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