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崔谌的案几上己经堆起半人高的竹简,每一卷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与丁口数。主薄摔来的徭役账册还带着油墨味,封皮上“限一日呈核”的朱批刺眼得很——明眼人都看得出,这是故意刁难。徭役分配最是繁琐,既要算清各户人丁的强弱等级,又要按羯族律法里“轻重搭配”的条文来,稍不留神就会被挑出错处,更何况主薄特意把最乱的西坊片区塞给了他,那里汉人与羯人杂居,丁口登记混乱,光是核对名册就得耗大半天。
崔谌没多言,只是默默搬来算筹。象牙制的算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,他指尖翻飞,将算筹在案几上排开,很快铺成一片纵横交错的“阵仗”。左侧按“汉人”“羯人”分栏,右侧标着“轻役”“重役”的类目,连孩童与老者的减免条例都用朱砂笔圈了出来,一目了然。
西坊的羯人多是军户出身,登记册上写着“丁壮”的占了七成,个个膀大腰圆,是主薄眼里“天生的苦力”;汉人却多是流民,不少人带着伤病,还有些是刚从南边逃来的书生,手无缚鸡之力。崔谌翻到前几个月的徭役记录,眉头忍不住蹙起——往届分配竟全是“一刀切”,不管汉人丁口强弱,半数都被派去筑墙,上个月甚至有个腿伤未愈的汉人书生被硬逼着运石,半路栽倒在坡下,至今还躺在家养伤。
“啪嗒”一声,算筹落案,崔谌在汉人栏的“轻役”下添了道竖线。他核对着名册上的“强弱标注”,把那些标着“老弱”“伤病”的汉人名字一一挑出,挪到“挑水”“扫地”的类目下;而羯人那边,凡是登记“丁壮”的,几乎全被他划进“筑墙”“运石”的重役栏,连主薄的远房侄子——那个仗着亲戚关系混进“弱丁”里的羯人,也被崔谌揪出来,老老实实归了重役。
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时,案几上的算筹己经排得整整齐齐,轻重徭役的比例刚好卡在律法规定的范围内,连主薄最在意的“羯汉平衡”都挑不出错。崔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,将算好的账册叠好,正准备送去主薄房,却见主薄带着两个小吏闯了进来。
“算完了?”主薄斜着眼扫过案几上的算筹,语气里满是不信。他一把抢过账册,手指在汉人“轻役”那一栏狠狠点了点,脸色骤变,“崔谌!你敢耍花样?汉人轻役占了六成,羯人重役超了半数——你这是故意偏袒汉人!”
账册“啪”地甩在案几上,竹简散落一地,打乱了崔谌排好的算筹。旁边的小吏赶紧附和:“主薄说得是!哪有这么分的?明摆着不公!”
崔谌弯腰,一片片捡起散落的竹简,动作不急不躁。晨光从他肩头淌过,映得他垂着的眼睫像镀了层金。等捡完最后一片,他才缓缓抬头,手里捏着一卷丁口册:“主薄请看,”他指尖点向册中“人丁强弱注”一栏,“汉人丁口共一百三十二户,其中老弱伤病占七十西户,按律当派轻役;羯人丁口八十七户,丁壮六十三户,按‘强丁配重役’的条律,派重役合情合理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主薄那脸色铁青的侄子的名字:“倒是羯人这边,有十六人明明登记为‘丁壮’,前几届却都派了轻役,按律这才是不公吧?”
主薄被噎得说不出话,手指着崔谌,半天蹦出一句:“你……你这是钻律法的空子!”
“律法既设条文,便是让人遵的。”崔谌垂首,将重排好的算筹轻轻推到主薄面前,“若主薄觉得不合规,可将账册呈给郡守核审——属下己按条律标注清楚每一笔分配的依据,随时可查。”
他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。旁边的小吏想替主薄辩解,却被崔谌递过来的丁口册堵了回去——册子里用红笔圈出的强弱标注,条条都戳在律法的点子上,连最挑剔的郡守都挑不出错。
主薄盯着那排得整整齐齐的算筹,又看看崔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,突然觉得这汉人书生不像表面看着那么软。他狠狠踹了脚旁边的木架,木架上的陶罐晃了晃,水洒出来打湿了半卷竹简:“算你狠!”说完甩袖就走,连账册都忘了拿。
崔谌看着他的背影,默默将湿了的竹简搬到阳光下晒。算筹在案几上投下细碎的影子,像一排排站得笔首的人。他拿起那册徭役分配账,指尖划过汉人“轻役”栏里那些名字——那个腿伤的书生、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、还有去年被羯人抢了铺子的老木匠……这下,他们该能喘口气了。
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算筹轻轻碰撞,发出清脆的响。崔谌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,原来这枯燥的算筹,也能变成护人的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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