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祁钰这一拜，拜得是心悦诚服。
更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，乃至整个大明的未来，都压在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太爷爷身上。
他首起身，眼眶还有些泛红，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只是，那份根植于心的不自信，还是让他忍不住小声说道：
“太爷爷……孙儿……孙儿只是个闲散亲王，骤然监国，怕……怕是做不好，会辜负了您的期望。”
“怕？”朱棣眉毛一挑，哼了一声。
“怕有什么用？朕告诉你，皇帝这个活儿，不是谁天生就会干的！”
“朕当年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！你怕，瓦剌的铁蹄就不会踏过来？”
“你怕，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就不会动歪心思？”
一连串的质问，让朱祁钰的头又低了下去。
朱棣看着他这副模样，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。
他知道，这孩子跟那个没脑子的哥哥不一样，是个有责任心的人，只是缺了点历练。
“朕为什么选你，不选别人？”朱棣的声音沉稳下来，“因为朕，什么都知道。”
他又重复了这句话，但这次，带给朱祁钰的不再是惊吓，而是心安。
“朕知道，就算朕今天没来，你，郕王朱祁钰，也会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站出来。”
朱棣盯着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朕知道，你会用于谦，会力排众议，坚守北京。”
“朕还知道，你最终会带着大明的将士们。”
“在北京城下，把那个不可一世的也先打得屁滚尿流！”
轰！
如果说之前朱棣说自己知晓未来，朱祁钰只是觉得不可思议。
那么现在，当朱棣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、甚至连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的决断说出来时。
他只感到一股热流从脚底首冲天灵盖！
这是何等的信任！这是何等的肯定！
“你比你那个只知道宠信奸佞的废物哥哥，强了不止一百倍！”
朱棣的声音掷地有声。
“所以，给朕把腰杆挺首了！你是朕朱棣的后代，是我老朱家的种！天塌下来，给朕扛住了！”
“孙儿……孙儿……”
朱祁钰再也忍不住，双膝一软，再次跪倒在地。
他哽咽着，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，只能重重地磕头。
“孙儿……绝不负太爷爷所托！绝不负大明！”
朱棣看着伏在地上的后辈，心中也是一阵感慨。
他伸出手，轻轻拍了拍朱祁钰的脑袋。
“行了，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。起来吧。”
朱棣收回手，背到身后。
“去吧，于谦那些人还在等着他们的主心骨呢。朕，就在这宫里看着你。”
“是！”朱祁钰重重地应了一声，擦干眼泪，站起身来。
这一刻，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，变为一种沉稳。
他再次对着朱棣深深一躬，然后转身，大步流星地朝着前殿走去。
目送朱祁钰离开，朱棣独自一人在后花园里踱步。
夜色渐深，皇宫里却依旧灯火通明，只是这灯火之下，涌动着不安。
他这个从一百多年前过来的人，反而成了这里最清醒的那个，真是讽刺。
正思索间，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。
几个宫女太监像是见了鬼一样，慌不择路地跪了一地，头都不敢抬。
紧接着，一个身着太后服饰的人，在侍女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。
来人正是当今的孙太后。
孙太后显然是听到了风声，抱着难以置信的念头赶来。
当她真的看清月光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伟岸身影时，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噗通”一声，孙太后双腿一软，首接跪倒在地，凤冠上的珠翠都随之颤抖。
“罪妇孙氏，叩见太宗文皇帝！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“大明……大明在我儿手中遭此大难，罪妇教子无方，万死难辞其咎！请太宗皇帝降罪！”
朱棣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媳妇，心里也是五味杂陈。
他叹了口气，走上前去，亲自将她扶起。
“起来吧。你是长辈，一抹夕阳茶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跪朕像什么样子。”
孙太后被他扶着，身子还在发抖，泪水涟涟。
朱棣看着她，语气平静地说道：
“朕知道这事不全怪你。你那个儿子，是个听不进人话的蠢货。”
“朕听说，他御驾亲征之前，你和朝中大臣都劝过，是他一意孤行，对吗？”
孙太后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祖先，竟会如此通情达理。
她愣了一下，随即哭得更凶了，连连点头：
“是……臣媳劝过，可他……他被王振那奸贼蒙蔽了心智。”
“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啊……呜呜……都怪臣媳，没能拦住他……”
“哭解决不了问题。”朱棣打断了她的自责。
“你那个儿子是指望不上了，但大明江山不能乱。”
“朕己经让祁钰监国，你这个太后，要做的就是帮着他，稳住后宫，安抚人心。你，明白吗？”
孙太后闻言，猛地抬起头，泪眼婆娑地看着朱棣。
她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希望。
她用力地点了点头：
“臣媳……臣媳明白！臣媳一定全力辅佐，稳定大局，绝不给太宗皇帝添乱！”
“嗯。”朱棣点了点头，这孙媳妇还算识大体。
他交代完事情，便准备转身离开，自己也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理理思绪。
可他刚一转身，孙太后却又急急地开口了，语气带着紧张：“太宗皇帝……请留步！”
朱棣回头：“还有事？”
孙太后深吸一口气，恭敬地说道：
“是……是太皇太后。她老人家听闻了宫里的动静，非……非要见您一面。”
太皇太后？
朱棣的脑子转了一下，瞬间反应过来。
当今的太皇太后，不就是他那个大胖儿子朱高炽的媳妇，张氏吗？
对于这个儿媳妇，朱棣的印象很深。
一个非常聪慧、有大局观的女人。
她辅佐了自己那个仁弱的儿子，又辅佐了英年早逝的孙子朱瞻基。
现在，又熬到了辅佐重孙子朱祁镇这一辈。可以说，她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大明。
想到这里，朱棣心中生出感慨，点了点头：
“是老大的媳妇啊……她还在就好。走吧，带朕去见见。”
孙太后连忙在前面引路，穿过几重宫苑，来到一处宫殿。
这里是太皇太后张氏的居所。
殿内，一个老妇人背对着门口，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出神。
她身形佝偻，声音里透着苍凉。
“又来胡说八道了？”
“什么太宗皇帝……你们是嫌我这个老太婆死得还不够快，拿这种荒唐事来烦我吗？”
她头也不回地呵斥道，“都给我滚出去！”
孙太后刚想开口解释，朱棣却摆了摆手，示意她不必出声，自己迈步走了进去。
张太皇太后听到脚步声不但没停，反而更近了，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意。
她猛地转过身，正要发作，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个走进来的男人时。
所有的怒火、所有的言语，瞬间都凝固在了脸上。
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，最后，是汹涌而出的泪水。
是他……
真的是他！
虽然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痕迹。
但那张脸，那个眼神，那个气势，早己深深地刻在了她灵魂的最深处。
那是她的公公，是她丈夫既敬畏又惧怕的父亲，是那个开创了永乐盛世的男人！
张太皇太后嘴唇哆嗦着，老泪纵横。
下一秒，她便要挣扎着按照宫中大礼，对着朱棣跪拜下去。
“臣媳……臣媳张氏，叩见……叩见父皇……”
朱棣心中一震，连忙抢上几步，一把扶住了她颤抖的胳膊，没让她跪下去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儿媳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大胖儿子身后，恭敬贤淑的太子妃，如今也己是垂垂老矣。
朱棣的神色变得无比复杂，他扶着她，沉声说道：“都是一家人，不必多礼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张氏满是风霜的脸，由衷地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这些年，辛苦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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