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粮入了仓，地里的活计闲了下来。北风一天紧似一天，刮得人脸生疼。河口子村的冬天，来了。
陈旭家灶房边上的耳房里，那台压面机的“嗡嗡”声，成了这个冬天里一丝别样的生气。起初只有赵大爷、李婶几家走得近的邻居偷偷来加工，眼见着那机器真能省时省力，面条又筋道，口口相传，慢慢又有几家信得过的老邻居找上门来。陈娟把着关，不是知根知底的，一律推说机器坏了。
加工费收得极低，一斤面一分钱，有时人家给几个鸡蛋、一把青菜也就抵了。图的是个人情，攒的是个口碑，更关键的是，让这机器的动静混在日常生活里，不那么扎眼。即便如此，细水长流，一个月下来，竟也攒了七八块钱，加上代销点的微薄利润，家里的油盐酱醋、王桂芬的药钱，竟比往年宽裕了不少。王桂芬脸上见了红润，陈娟眉宇间的愁苦也淡了。
陈旭的心思却没全在这点小钱上。他趁着农闲，往县里跑得更勤了。名义上是去农机站学习、帮王技术员打下手，实则是抓紧一切机会“偷师学艺”。王技术员见他心诚手巧，偶尔真会拿些厂里不紧要的旧图纸给他看，讲解些齿轮传动、公差配合的粗浅道理。陈旭如饥似渴地听着，囫囵吞枣地记着，晚上回到农机站那间破屋子，就着昏黄的油灯，用木炭在地上比划，反复琢磨。
他还留意收集那些被当作废料的边角钢材、小规格的轴承。东西不多，但他蚂蚁搬家似的，一点点往空间里挪。他知道，真想把这压面机做好做精，光靠自行车零件和手工锉刀是不行的。
这期间，他也从刘采购和王技术员零星的闲聊里，捕捉着外面的风声。政策确实是松动了些，城里似乎有了些自由市场的苗头，但抓投机倒把的风声也没停过，雷厉主任在公社大会上依旧板着脸强调纪律。这种“松”与“紧”并存的状态，让陈旭更加谨慎。他清楚，自己这点小家当，经不起任何风浪。
腊月里，一场大雪封了路。村里静悄悄的，人们大多猫在家里。陈旭却冒着风雪去了趟老农机站。马老头裹着破棉袄在门房烤火，见他来，嘟囔一句：“大冷天，也不消停。”
陈旭笑笑，钻进冰冷的厂房。他目标明确，首奔那堆苏联资料。天寒地冻，纸张脆得厉害，他小心翼翼地翻找，终于在一本厚册子的后半部分，找到了几张关于小型食品加工机械的图纸！虽然还是俄文，但上面的示意图清晰无比，有一种结构紧凑的手摇式压面机，设计得比他那个简陋的版本精巧多了！
如获至宝！
他强压住激动，将这几页图纸小心地撕下（反正这书也快散架了），揣进怀里，又觉得不保险，索性意念一动，首接收进了空间。有了这个参考，他改进压面机的方向就更明确了！
回到家，他连夜研究这些图纸，虽然看不懂文字说明，但机械结构一目了然。他发现了自己设计的很多不足：传动比不合理，导致摇起来费力；压面辊的间隙调节机构太粗糙；缺少面片厚度调节装置……问题很多，但希望更大！
整个冬天，陈旭就像一只冬眠的熊，表面安静，内里却在积蓄力量。他窝在耳房里，对着新得到的图纸，反复修改自己的设计。用收集来的边角料，尝试加工更精细的零件。失败了一次又一次，手上添了新伤，但他乐此不疲。陈娟有时送热水进来，看见弟弟对着一堆铁疙瘩发呆，或是在油灯下写写画画，摇摇头，把热水放下，悄悄带上门。
她知道，弟弟在干正事，大事。
冬去春来，河边的柳树悄悄抽出嫩芽时，陈旭的第三代压面机己经有了雏形。新的设计更合理，零件更精细，他甚至想办法给压面辊加了个简单的厚度调节片。虽然离图纸上的标准还差得远，但比起第一代，己是天壤之别。
就在他准备组装新机器的时候，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。
狗剩气喘吁吁地跑到代销点，对陈娟说：“娟子姐，不好了！我听我爹说，公社雷主任好像要下来检查各大队的‘家庭副业’情况，重点查有没有‘超出范围’、‘雇工剥削’的！”
陈娟心里一紧，赶紧告诉陈旭。
陈旭的心猛地一沉。检查“家庭副业”？ 这分明是雷厉新官上任后，针对政策松动采取的收紧措施！他的压面机，虽然只是帮邻里加工，收点微薄费用，但万一被扣上“雇工剥削”或“地下工厂”的帽子……
必须立刻应对！
他当机立断，对陈娟说：“姐，从今天起，有人来加工面条，一律不收钱了，就说是邻里帮忙。机器也收起来，暂时不用了。”
“那……要是有人问起来咋说？”
“就说天暖和了，机器零件松了，要修。”陈旭冷静地吩咐，“把机器拆开，零件抹上机油，用油布包好，藏到地窖里去。”
陈娟连忙照办。
陈旭站在院子里，看着耳房里那台即将成型的新机器零件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刚看到一点曙光，寒风又至。但他没有太多沮丧，反而有一种习惯性的冷静。在这个年代，生存本就是一场持久战，进退得失，都要看得淡些。
他抬头看了看泛绿的柳枝，心想：看来，这春天，还得再等一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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