律帝医院最大的会议室，空气仿佛被压缩过，弥漫着年轻住院医师们屏息凝神的期待，以及一丝若有若无、源自教授席位的硝烟味。每月一度的住院医师轮转选择大会，不仅是年轻医生们调整职业路径的关键时刻，更是各科室教授们不动声色、却又寸土必争的战场。
流程平稳推进，名字一个个被念出，选择一个个落定。但当主持人的目光投向坐在前排、仿佛自带静音屏障的张冬天时，全场的气氛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，骤然泛起了涟漪。几乎所有教授，尤其是胸外科的李翊晙和肝胆胰外科的许兴文，都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，眼神变得锐利。
张冬天，这个沉默寡言、业务能力却强悍到令人侧目的住院医，早己是各实力科室眼中公认的“无价之宝”。
“下一位，张冬天医生。”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。
张冬天站起身，步履平稳地走到台前的话筒旁。她穿着熨帖平整的白大褂，眼神像平静的湖面，扫过台下。
还没等她发出第一个音节，一个身影就如弹簧般“噌”地站起，是许兴文。他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，声音洪亮，带着他特有的、能把严肃场合变成单口相声现场的调调：
“冬天啊！还用想吗？来我们肝胆胰外科！”他手臂一挥，仿佛在展示一个宏伟蓝图，“这里手术复杂，精准度要求高，正需要你这种沉稳冷静的性格！看看我们科，从俊完到我这把‘快刀’，哪个不是业内翘楚？来了保证让你成为律帝下一代‘腹腔镜女王’！”他边说边用胳膊肘去顶旁边的金俊完，金俊完只是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半寸，连眼皮都懒得抬。
许兴文的话尾音还没落下，另一个声音就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般炸响，带着毫不掩饰的针对性：
“呀！许兴文！你那个腹腔镜女王有什么好当的！”李翊晙也站了起来，手指几乎要戳到许兴文鼻子前，“我们胸外科才是真正考验胆识和技术的地方！开胸！首面心脏和肺叶！哪一台手术不是生死时速？冬天在儿科轮转时表现出的抗压能力和冷静判断，根本就是为我们胸外量身定做的！来我们这儿，那才是真正的战场，守护的是人体最核心的引擎！”
他一边慷慨陈词，一边不忘对着张冬天露出一个混合着鼓励和“快选我”意味的、略显夸张的笑容。
两位教授，一个肝胆胰的“痞子专家”，一个胸外的“热血话痨”，就在这庄重的会场上，为了争夺一个住院医，再次上演了令人啼笑皆非的“双人相声”。
“李翊晙！你们胸外就会大开大合！哪有我们腹腔镜的精细优雅？”
“许兴文！你们那是躲在屏幕后面戳戳点点！我们胸外是实打实的真刀真枪！”
“我们微创是趋势！”
“我们攻坚才是王道！”
两人吵得面红耳赤，唾沫横飞，几乎要把会议桌拍碎。台下的住院医们看得瞠目结舌，想笑又拼命忍住。其他教授们纷纷扶额摇头，蔡颂华无奈地叹了口气，杨硕亨则把自己往椅子深处又缩了缩。
而被这场激烈争夺战围在中心的张冬天，依旧像风暴眼一样平静。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话筒前，仿佛台上那两位快要打起来的教授只是背景噪音。她的目光，极其快速且不着痕迹地，掠过台下某个方向。
那里，坐着安正原。
他微微垂着头，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桌上，脸上维持着惯有的温和轮廓，但若细看，能发现那笑容有些僵硬，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紧绷和……淡淡的寥落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张冬天的优秀，也明白许兴文和李翊晙的争夺绝非戏言。他心底或许也曾掠过一丝微弱的希冀，但那份关于“神父”的沉重挣扎，以及之前两人之间因他沉默而留下的尴尬鸿沟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，让他无法像台上那两位一样，毫无顾忌地、热烈地发出召唤。
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，去承接她可能投来的视线。
“够了！你们两个！成何体统！”主持人终于忍无可忍，出声喝止，“让张冬天医生自己做决定！”
许兴文和李翊晙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声，但眼神依旧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定张冬天，试图用意志力影响她的选择。
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冬天身上。
张冬天沉默了片刻，那短暂的几秒仿佛被无限拉长。然后，她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投向李翊晙的方向，清晰而稳定地开口，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：
“我选择胸外科，李翊晙教授组。”
……
……
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刹那。
随即，李翊晙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，首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，挥舞着拳头，冲着许兴文做出胜利的姿势，脸上笑开了花：“哇哈哈！许兴文！听见没有！冬天选的是我们胸外！是我！你输了！”
许兴文则是一脸遭受重创的表情，捂住胸口，痛心疾首地哀嚎：“冬天啊！你……你糊涂啊！我们肝胆胰哪点比不上那个整天闹哄哄的胸外了？！”
会场里顿时爆发出阵阵笑声和议论声，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。
然而，在这片喧腾的声浪中，有一个人，仿佛被隔绝在透明的隔音罩里。
安正原在听到张冬天清晰的选择时，交叠的双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。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，望向台上那个己经转身、准备离开话筒的、背影决绝的身影。
她选择了胸外科。
选择了翊晙。
这个结果，合情合理。翊晙的胸外科确实更能发挥她的潜力，那种高压环境也与她内敛的坚韧相契合。
可是……为什么胸腔左侧的位置，会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、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的感觉呢？
那感觉转瞬即逝，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，只留下一片空茫的失落，无声地弥漫开来。
李翊晙还在兴奋地手舞足蹈，许兴文还在旁边捶胸顿足地“控诉”，而安正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，看着张冬天走下台，回到自己的座位，自始至终，没有看向他这边。
他低下头，看着自己干净修长、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无法说出的手，嘴角那抹习惯性的温和笑容，终于彻底隐去，只余下一片复杂的宁静。
冬天的选择己经落下。
而他的十字路口，依旧迷雾重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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