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七点的市局刑侦支队像浸在冰水里的铜锣——敲不响，却冷得刺骨。林深攥着豆浆杯站在走廊尽头，塑料盖被他捏出细碎的褶皱，豆浆渗过纸杯，在掌心晕开一圈黏腻的褐。值班室的广播刚响过第三遍“陈国栋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十分钟后开始”，他的手机就震起来，屏幕上跳着“技术科老张”的名字。
“深子，来师父办公室。”老张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旧木板，“有点……不对。”
陈国栋的办公室门虚掩着，林深推开门时，先闻到一股熟悉的茉莉香——是师父每天泡的碧螺春。办公桌上的茶杯还歪着，茶叶沉在杯底，像团没揉开的愁。他喊了声“师父”，没人应，目光扫过桌面：摊开的笔录纸，钢笔滚在地板上，笔帽裂了道缝，墨汁滴在“丽景小区灭门案”的卷宗上，晕开个黑团。
然后他看见师父趴在椅子上。
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，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，露出喉结处的针孔——那是上周师父帮他挡嫌疑人时，被刀划伤的，当时还笑着说“老子的皮厚，比你抗造”。林深的喉咙发紧，他走过去，指尖碰到师父的手背，凉得像冬天的自来水管道。
“别碰！”技术科的封锁带突然拉起来，老张举着相机后退，“初步判断是自杀……但遗书有问题。”
遗书摊在师父的笔记本上，钢笔字迹歪歪扭扭，末尾签着“陈国栋”。林深盯着那行字——师父的字向来刚劲，像他办案时的脾气，可这遗书的“栋”字最后一捺，软得像泡发的面条。他伸手去拿，被老张抓住手腕：“指纹己经采过了，你师父的指纹在上面，但……墨水的成分不对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这不是师父用的英雄钢笔墨水。”老张压低声音，“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蓝黑墨水，师父嫌它洇纸，从来不用。”
告别仪式在殡仪馆的告别厅举行。林深穿着不合身的黑西装，站在人群最后，看着周正站在灵柩前。支队长还是一贯的严肃，西装领口别着枚银质警徽，是师父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。他对着灵柩鞠了三个躬，转身时目光扫过林深，停留了两秒，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，像被风吹动的烛火，快得抓不住。
“节哀。”周正走到林深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师父走得突然，但……他是个好警察。”
林深盯着他的手——周正的右手食指内侧，有道新鲜的划痕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的。他想起昨天晚上，师父还跟他通电话，说“丽景小区的案子有眉目了，明天带你去见个证人”。可今天早上，师父就死了。
“周队，师父的遗书……”林深开口，声音哑得像砂纸。
周正的眼神顿了顿，随即叹气：“法医说，他有严重的抑郁症，这些年查案压力大，熬坏了身子……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塞进林深手里，“这是你师父的怀表，他说要传给你。”
林深低头看，是块锈迹斑斑的银怀表，表盖上刻着朵极小的茉莉。他攥着怀表，指尖碰到表链上的温度——是周正刚才握在手里的。
晚上，林深坐在师父的办公室里，窗外的月亮把办公桌染成银白。他翻开师父的笔记本，最后一页夹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，上面写着：“周队在怕什么？他在替谁顶罪？”字迹是师父的，刚劲有力，和遗书的软字完全不同。
抽屉里有个铁盒，装着师父的私人物品：一枚旧警徽，几张泛黄的照片，还有一盒没拆封的胃药——师父有胃溃疡，总忘了吃药。林深拿起照片，是十年前的丽景小区，照片里师父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，女孩扎着羊角辫，笑得很开心。背面写着“小棠，等你长大，叔带你去看海”。
“小棠是谁？”林深翻出手机，搜索“丽景小区灭门案”——十年前的旧案，死者是一家三口，凶手当场抓获，是小区的保安，据说是报复社会。可师父当年跟他说过，“这案子有问题，保安的口供太顺了，像有人教他的”。
这时，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。是条匿名短信：“想知道你师父怎么死的？来找我。”发件人号码是空白的。
林深攥着手机站起来，走到走廊里。月光穿过百叶窗，落在墙上的荣誉榜上，师父的照片还在最显眼的位置，笑容还是那么亲切。他摸出怀表，打开盖子，里面嵌着张小照片——是师父和苏婉的结婚照，苏婉穿着白裙子，笑得像朵茉莉。
突然，他想起师父死时，攥在手里的东西。他冲回办公室，翻开师父的右手——指甲缝里卡着根极细的纤维，是深灰色的，像地毯的材质。
“深子？”值班的同事揉着眼睛进来，“你怎么还没走？”
林深赶紧把师父的手放回去，掩饰似的抓起笔记本：“没什么，整理师父的遗物。”
等同事走了，他盯着指甲缝里的纤维，突然笑了——师父不是自杀。
因为，一个想自杀的人，不会在指甲缝里藏着别人的纤维。
深夜的警局走廊，林深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。他摸着怀表上的茉莉刻痕，想起师父教他的第一堂课：“做警察，要先学会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再相信别人的话。”
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飘进来，落在他的脚边。林深弯腰捡起叶子，叶脉清晰得像师父的笔录字迹。
他知道，从今天起，他要找的不是一个自杀的师父，而是一个藏在“守夜人”阴影里的凶手。
而那个凶手，正戴着警徽，站在他上司的位置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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