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金属台面贴着林深的掌心，激得他一个激灵。解剖室的白炽灯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，将周正的背影拉得颀长而冷硬。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，钻进每一个毛孔。
“你来干什么？”周正头也不回，声音像手术刀一样锋利，刮过林深紧绷的神经。
林深攥着从师父办公室找回的那枚锈迹斑斑的怀表，金属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。“我来拿走师父的个人物品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，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 giác的颤抖。
周正终于停下手中的笔，转过身。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大褂，与刑侦支队那身笔挺的警服不同，这套衣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冷静的科学家，而非一个掌控全局的指挥官。他的目光落在林深紧握的拳头上，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。
“东西都收拾好了？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林深点头，不敢与他对视。
“那就好。”周正不再看他，重新将视线投向解剖台上覆盖着白布的遗体，“你师父这辈子，最讨厌的就是不清不楚的收场。所以，你也一样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针，精准地刺入林深心中最柔软也最愤怒的地方。他猛地抬头，正对上周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那里面没有悲伤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。
“周队，”林深的声音压得很低，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“师父的遗书，是假的。”
周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，仿佛林深只是说了一句“今天天气不错”。“法医的鉴定报告不会骗人。”他平静地回答，“压力，抑郁，积劳成疾……这些都是事实。”
“那这个呢？”林深上前一步，将怀表“啪”地一声拍在旁边的器械台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“师父说，这表是传给我的。可他从来没戴过！”
周正的目光终于落在怀表上。他伸出手，修长的手指捻起那枚旧表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。他用拇指着表盖上那朵小小的茉莉刻痕，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波动，快得如同错觉。
“这是他妻子留下的东西。”周正轻声说，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，“他一首收着，说要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。”
“值得托付的人？”林深几乎要笑出声，悲伤和愤怒在他胸中交织翻滚，“所以他选择了把它交给我，一个他亲手培养、视如己出的徒弟，然后在一个他声称压力大到要自杀的晚上，死了？周正，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？”
解剖室里陷入了死寂。周正缓缓放下怀表，重新看向林深，眼神冷得像手术台上的不锈钢。
“林深，”他一字一顿地说，“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，还是在质疑司法的公正？”
“我是在质疑你！”林深豁出去了，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卸下，“我是在质疑，为什么师父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！我是在质疑，为什么他说的那个关于‘顶罪’的秘密，会写在遗书背面！”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。周正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林深身后，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，力道不大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。另一只手，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样东西，抵在了林深的太阳穴上。
那是一把枪。一把拆掉了弹匣，只剩下空枪膛的警用手枪。
“看来，我需要给你上一课，什么是纪律。”周正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，冰冷刺骨，“把你的手，从口袋里拿出来。慢慢地。”
林深浑身僵硬，他能感觉到枪管传来的冰凉触感。他顺从地慢慢掏出右手，掌心向上——里面空空如也。
“现在，告诉我，你到底知道了多少？”周正的目光锐利如鹰隼。
林深迎上他的目光，笑了。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和绝望的笑。“我知道，师父指甲缝里的纤维，不是他办公室地毯的。我知道，他咽气的时候，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。我还知道，你怀里的这把枪，是师父的配枪，上周刚做过保养。”
周正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林深继续说道：“他死的那天晚上，给你打了最后一个电话。我查了通话记录，时长三十七秒。我想，他应该是想告诉你，他找到证据了。关于丽景小区，关于那个替罪羊，关于……你。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周正抵在他太阳穴上的枪，纹丝不动。他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，一种混杂着震惊、愤怒和……恐惧的复杂情绪。
“你……”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。
“我什么？”林深毫不退缩，“你想杀了我，然后把一切都推给‘抑郁自杀’吗？像你对待师父那样？”
“我不是来杀你的。”周正的声音沙哑了，他缓缓收回了枪，那只按在林深肩上的手，却迟迟没有离开。“我是来告诉你，你师父的遗愿，不是让你查出真相，而是让你忘了他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U盘，塞进林深的手里。“这里面，是你师父的所有个人资料备份，包括他这些年所有的调查记录。看完之后，烧了它。然后，忘了这一切。”
林深紧紧攥着那个滚烫的U盘，像攥着一块烙铁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周正松开手，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枚芯片，放在器械台上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“你师父怀表里的。他说是要给你的生日礼物。”
林深拿起那枚比米粒还小的芯片，心脏猛地一沉。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。记忆芯片。
“你师父……他知道自己会出事？”他的声音在颤抖。
周正没有回答。他最后看了一眼解剖台上师父的遗体，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林深，转身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冰冷的地方，没有再回头。
林深独自站在原地，手里攥着U盘和芯片，像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。他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他己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。
一条周正为他铺设好的，通往地狱的路。
而路的尽头，等待他的，将是整个“守夜人”组织为他准备的，盛大而沉默的葬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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