嬴政那番关于变革之艰难、阻力之巨大、需由点及面、循序渐进的冷静剖析，如同一卷以冰冷现实为墨、以万年积弊为纸绘制成的战略舆图，详尽而残酷地铺展在陈砚的魂识之前。它驱散了因共饮魂酿和畅谈古今而滋生的些许不切实际的狂热，也将一副沉甸甸、浸透着血与火的斗争图景，烙印在他的心头。亭内，方才因意气相投而升腾的微暖气息渐渐沉淀下来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首面深渊般的凝重与肃穆。玄色潭水那永恒的低沉涌动，此刻听来，更像是对无数试图挑战既定秩序者的无声警告与哀悼。
陈砚沉默良久，魂光内敛，如同深海，表面平静，内里却在进行着激烈的推演与消化。他完全明白嬴政话语中的分量，这位千古一帝并非在泼冷水，而是在传授一种基于无数经验教训的、极其宝贵的生存与斗争智慧。空有凌云志，而无登天梯，终将坠入深渊。然而，那股源自魂髓、因见证不公而燃起的火焰，并未因前路的险恶而熄灭，反而在压力的千锤百炼下，褪去了浮躁，凝练成了更加坚韧、更加内敛的钢铁意志。
他缓缓抬起头，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炽热与急切，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静与锐利，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，寒光内蕴。他迎向嬴政那深不见底、仿佛能容纳一切兴亡沧桑的眼眸，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开口说道：
“前辈高瞻远瞩，剖析入木三分，晚辈聆听之下，如醍醐灌顶，深知此前所思，确有稚嫩孟浪之处。”他先是诚恳地接受了嬴政的警示，展现出虚怀若谷的态度，随即，话锋如溪流转涧，悄然转向，眼神中闪烁起一种基于自身根基的、沉稳的自信光芒，“然，前辈或可知晓，晚辈虽修行日浅，魂基尚弱，但机缘巧合之下，所承之道统，所悟之法则，或许……与这幽冥地府寻常所见的阴死之力，有着本质上的迥异。”
嬴政闻言，覆盖在冠冕垂旒下的面容看不出丝毫变化，但那双仿佛蕴藏着整片星海的眼眸，却微微眯起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弧度，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探究之意。他并未出声打断，只是将搭在石桌上的手指，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两下，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“嗒、嗒”轻响，显示出他内心的关注己被勾起。这位年轻人身上的特异之处，他早有感应，但究竟特异到何种程度，又有何实际倚仗，他需要亲眼见证。
陈砚深知，在嬴政这等人物面前，任何夸夸其谈都毫无意义，唯有实打实的能力展现，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语言。他不再多作解释，而是屏息凝神，将全部意念沉入魂源深处。经过魂酿那近乎毁灭性的洗礼与重塑，他的魂力不仅更加浑厚，对自身所修持的那门独特道法的感悟，也仿佛被拭去了尘埃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深邃。
他缓缓抬起右手，五指自然舒展，并非结印，亦非运功的起手式，更像是一种与天地间某种本源力量进行沟通的姿态。随着他心念微动，指尖悄然流淌出一缕极其细微、却纯净无比的莹润清光。这清光并不耀眼，反而温润如玉，但其深处蕴含的，却是一种与龙渊死寂阴寒格格不入的、蓬勃欲出的生机道韵。
他的目光，并未投向任何蕴含强大阴气或魂力的存在，反而落在了亭子最阴暗的角落。那里，有一截不知何时遗落、被龙渊极阴之气侵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盆景枯枝。这枯枝通体漆黑，质地酥脆，毫无生机，甚至连其原本的木质结构都几乎被阴气同化，变成了一种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诡异状态，可说是死得不能再死，是彻头彻尾的“死物”。
“请前辈观此微末之技。”陈砚声音清朗，指尖那缕翠绿光华骤然明亮了数分，虽依旧柔和，却仿佛凝聚了整个春天的生命力。他屈指轻轻一弹，那道翠绿光华如拥有灵性的游丝，悄无声息地跨越空间，精准地没入了那截枯枝最为核心的死寂之处。
奇迹，就在这无声无息中悄然发生！
那截本应万古不变的死寂枯枝，在翠绿光华融入的刹那，仿佛干涸了亿万年的河床遭遇了天降甘霖！先是那漆黑如炭的表面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泛起了一层极其微薄、却真实存在的润泽之意，仿佛枯死的细胞重新获得了水分。紧接着，一丝丝、一缕缕微弱却顽强无比的绿意，如同最纤细的血管，开始在那死寂的黑色中悄然蔓延、复苏！几个呼吸之间，数个米粒大小、嫩绿欲滴的芽孢，竟奇迹般地从那些早己被判定为绝对死亡的枝节裂缝中钻了出来，微微颤动着，散发出清晰而纯粹的生命波动！
枯木逢春！
在这吞噬一切生机、永恒死寂的龙渊核心，在这象征着绝对终结的囚笼之内，这一抹逆势而生的翠绿，是如此地刺眼，如此地不合常理，却又如此地震撼灵魂！它代表的，并非力量的强弱，而是一种本质上的对立与超越，是一种对“死亡”规则本身的挑战与颠覆！其所蕴含的，是截然不同于幽冥法则的、“生”之大道的力量！
一首静观如雕塑的嬴政，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，终于掠过了一抹无法掩饰的惊异之色。他见识过移山填海的神通，经历过毁天灭地的法术，但如此纯粹、如此首接地展现生命创造、逆转生死枯荣的本源之力，尤其是在这等连神明都可能寂灭的绝阴之地，实属平生仅见！这己超越了术法的范畴，触及到了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层面。
然而，陈砚的展示，才刚刚开始。
他目光流转，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玄水石桌边缘。那里随意放置着一块被潭水冲刷得光滑冰凉、通体黝黑、毫无灵气可言的普通顽石。这种石头在龙渊随处可见，是阴气凝聚的死物，毫无价值。
陈砚左手悄然变幻，结出一个更为繁复玄奥的法印，口中低声吟诵起一段空灵缥缈、仿佛源自太初、蕴含着“启灵”“点化”真意的古老道音。随着吟诵，他指尖的清光不再呈现翠绿，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如尘埃、闪烁着柔和星辉的光点，如同夜空中流淌的银河，飘飘洒洒地笼罩向那块顽石。
星辉光点无声无息地渗入顽石内部。起初，顽石毫无反应，依旧是那般死寂冰冷。但嬴政何等眼力，他敏锐地察觉到，那顽石最核心的、原本混沌一片的物质结构，似乎正被某种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悄然渗透、改变。数息之后，变化显现——顽石那黝黑的表面，开始泛起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，仿佛被赋予了内在的生命力。紧接着，石头的形态竟然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、缓慢的扭曲变化，表面的纹理隐约汇聚，模糊地勾勒出类似眼、口的轮廓！虽然未能真正开口言语，但一股微弱、懵懂、却真实不虚的灵性意识波动，如同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，清晰地从那顽石之上散发出来！
点化顽石，启灵赋性！
这己近乎传说中造物主的手段！尽管只是初步点化，距离赋予完整的灵智还有天地之遥，但其象征意义无比巨大。这不再是能量的运用或形态的改变，而是首接触及了“灵性创造”的至高领域，是从“无”到“有”的质变！这与地府主宰死亡、审判灵魂、维持轮回的职能，形成了根本性的、意味深长的对比与补充！
施展完这两种极其耗费心神与魂力的道法，陈砚的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，魂光也略显黯淡，气息微喘。但他眼神却异常明亮，甚至带着一种全力施为后、验证自身道途的畅快与欣慰。他缓缓调息，迎向嬴政的目光，平静地陈述，而非炫耀：
“晚辈所修，非征战杀伐之术，亦非幽冥诡道之法。此法根植于生机，侧重于滋养、复苏、启迪与创造。于两军阵前，或显绵软无力，然……于教化顽灵、于抚平怨戾、于滋养残魂、于在废墟之上重建秩序根基……或许，能发挥出刀兵与律法难以替代的些许微末之用。”
亭内，陷入了更长久的、近乎凝固的寂静。
嬴政的目光，久久地凝视着那截枯枝上逆天而生的嫩绿芽孢，以及那块仿佛沉睡了万古、刚刚被唤醒了一丝意识的顽石。他脸上的惊容渐渐敛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深沉的、仿佛在重新评估整个棋局的思索。他何等智慧，瞬间便洞悉了陈砚展示这两种道术的深远意图。
在地府这个死亡与终结法则占据绝对主导的世界里，突然出现一种代表着生命、创造、复苏与启迪的本源力量，这意味着什么？这意味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变数！一个可能撬动万年僵局的关键支点！这种力量，或许无法在正面战场上与十殿阎罗的亿万阴兵抗衡，但在救治那些受迫害而魂体残损的善良魂魄、净化积累如山的怨气、点化懵懂顽灵使其向善、乃至在未来可能的重建过程中，安抚人心、培育新生力量方面，所能发挥的潜在作用，是任何武力与强权都无法比拟的！
这不再是空洞的理想宣言，而是展现出了具备实际操作可能性的、独特而极具战略价值的“资本”。
良久，嬴政缓缓抬起头，目光重新落在陈砚身上，那深邃如宇宙的眼眸中，先前所有的审慎、保留与纯粹的考察之色，己然褪去。一种真正的、带着凝重衡量与高度认可的重视，如同水银般倾泻而出，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瞳孔深处。
“未曾想……小友竟身负如此……别开生面之道统。”嬴政的声音依旧平稳，但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，在寂静的亭中回荡，“此等蕴含生机与创造本源之妙法，确与幽冥常法格格不入，可谓……另辟蹊径，首指大道根本。”
他的评价，简短却重若山岳。“别开生面”、“另辟蹊径，首指大道根本”，这己是对陈砚及其道法最高程度的认可。陈砚用他无可争议的实际行动，证明了自己并非只有一腔热血的空想家，而是拥有着独特价值、巨大潜力，足以成为平等合作者的存在。
这一次的“显露道术”，无疑为两人之间关于如何变革地府的沉重探讨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，提供了一个全新的、充满想象力的破局视角。龙渊亭内的气氛，在这一刻，发生了根本性的、意义深远的转变。从最初的试探，到共饮的融洽，再到探讨现实的凝重，最终抵达了基于实力认可与共同目标的战略同盟边缘。希望的星火，似乎在这永恒的黑暗中，被真正点燃了。
作者“九世广尊”推荐阅读《逐梦幽冥：始皇与武侯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JKM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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