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岁的钟声,并未为陈砚带来童年的欢愉,反而像是敲开了梦境深处又一扇禁忌的门扉。如果说七岁时,“奈何桥”这个名字与那群形态各异的小鬼,是将一个模糊的恐怖传说具体化,那么八岁这年,梦境则开始向他展露这个“死后世界”森严的、令人绝望的秩序与压迫。小鬼不再是梦魇的主角,更令人胆寒的存在,踏着沉重的步伐,闯入了他的夜晚。
那是在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梦境中。陈砚依旧悬浮在那个固定的、仿佛受到某种保护的视角,被迫观看着奈何桥上的“日常”。小鬼们依旧在忙碌,推搡着那些眼神空洞、步履蹒跚的模糊身影。桥下,泛着幽光的忘川河水无声地汹涌,那点点磷火的光芒,似乎比去年更加密集、更加冰冷。
就在这时,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降临。
首先传来的是声音——并非小鬼们尖锐的嘈杂,而是一种低沉、整齐、富有节奏的……脚步声?伴随着的,还有金属拖拽摩擦地面时发出的、令人牙酸的“铿锵”声。这声音并不响亮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瞬间盖过了桥上所有的喧嚣,像重锤一样敲击在陈砚的心头,让他在梦中都感到一阵心悸。
随即,视野的尽头,奈何桥连接着更深邃黑暗的那一端,出现了几个异常高大的身影。
他们缓缓走来,步伐沉稳而有力,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灵魂的节拍上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力量感。随着他们的靠近,陈砚看清了他们的模样——鬼差。
这个称谓再次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意识里,带着比“小鬼”更沉重、更冰冷的份量。
他们的身形远比最高大的小鬼还要魁梧雄壮,几乎有寻常人影子的两倍高。并非肥胖,而是那种久经锤炼的、充满了爆发性力量的结实。他们身上并非穿着小鬼那种破败杂乱的衣物,而是一种制式的、仿佛由黑暗本身凝聚而成的甲胄,甲胄上刻画着简单的、却散发着幽光的符文,流动着一种压抑的能量。他们的面色,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青黑,如同陈年的青铜器,凝固着岁月的冰冷与严酷。五官轮廓深刻而僵硬,仿佛是用顽石雕刻而成,没有任何一丝活人的柔软与表情。
然而,最让陈砚感到恐惧的,是他们的眼神。
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!没有小鬼那种狰狞外露的恶意,也没有被驱逐魂魄的空洞茫然。他们的眼神深邃如同古井,里面沉淀的是千百年不变的凶狠与一种极致到令人冻结的冷漠。那凶狠并非狂怒,而是一种看待万物皆为蝼蚁、可以随意处置的残酷;那冷漠并非无知,而是一种洞悉了所有悲欢离合、却完全无动于衷的麻木。当他们的目光偶尔扫过桥上的魂魄和小鬼时,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,就像屠夫审视着待宰的羔羊,或者工匠看着一堆待加工的材料。
这种眼神,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恐吓,都更让陈砚灵魂战栗。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,想要隐藏自己,仿佛只要被那目光余光扫到,都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。
鬼差们的手中,持着各式各样的器具。最显眼的,是粗大乌黑的锁链,那锁链并非凡铁,链环上似乎天然生着倒刺,闪烁着不祥的幽光,轻轻晃动间,仿佛能听到无数亡魂在其中的哀嚎。有的鬼差腰间挂着黑沉沉的、形状古怪的令牌,上面用某种血色描绘着扭曲的文字。还有的,手中握着长长的、如同烧火棍般的武器,顶端缭绕着丝丝黑气,仅仅是看着,就让人感到皮肉似乎都在隐隐作痛。
他们并非漫无目的地游荡,而是在进行一种沉默而高效的巡逻。通常两到三人一组,沿着奈何桥特定的路线,来回行走。九世广尊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他们的视线如同探照灯,冰冷地扫视着桥上的每一个角落。无论是忙碌的小鬼,还是浑浑噩噩前行的魂魄,在感受到他们靠近时,都会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,动作变得更加迅速,甚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,连那些面目狰狞的小鬼,也会暂时收敛起张狂,低头垂手,以示敬畏。
陈砚亲眼目睹了一次“执法”。
一个看起来比其他魂魄稍微清晰些、似乎还残存着些许自我意识的身影,在走到桥中央时,不知因何缘故,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,发出无声的呐喊(陈砚能“感觉”到那种抗拒的波动),试图向桥边冲去。
几乎就在他异动的瞬间,附近一组巡逻的鬼差立刻有了反应。他们没有呵斥,没有警告,动作快如闪电。其中一名鬼差猛地掷出了手中的黑色锁链。那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,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,精准无比地缠绕在那挣扎的魂魄身上,瞬间收紧!
“嗤——”
陈砚仿佛听到了一声灵魂被灼烧的轻响。那魂魄身上冒起淡淡的青烟,原本还算清晰的身影骤然变得透明、扭曲,所有的挣扎在锁链加身的刹那便彻底停止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痉挛。另一名鬼差则一步踏前,手中那缭绕着黑气的长棍毫不犹豫地捅在魂魄的身上。
没有惨叫,但那魂魄瞬间佝偻下去,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,彻底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意志,变得比周围其他魂魄更加空洞、麻木。
整个过程,两名鬼差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,眼神依旧冰冷如初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、重复了千万遍的工作。他们收回锁链和长棍,继续沉默地巡逻,留下那个被“惩戒”后的魂魄,被一旁的小鬼粗暴地推搡着,踉跄前行。
这一幕,深深地烙印在陈砚的脑海中。那鬼差展现出的绝对力量、毫不留情的效率,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冷漠,形成了一股巨大的、实质性的恐惧,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他梦中的意识。他吓得浑身剧烈颤抖,那种颤抖并非源于体表的寒冷,而是源自灵魂本能的战栗。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暴露在鹰隼视线下的幼鼠,渺小、脆弱,毫无反抗之力。
自那次梦境之后,“鬼差”的形象便成了他梦魇中新的、也是最沉重的阴影。他们的出现,让奈何桥的场景不再是单纯的诡异和阴森,更增添了一种无法违逆的、铁血秩序的压迫感。陈砚在梦中的“旁观”也变得愈发煎熬,他不仅要忍受环境的恐怖,还要时刻提防着那些巡逻的鬼差,生怕自己的“窥视”被他们发现,引来那可怕的锁链和长棍。
现实中的陈砚,性格愈发内向阴郁。他几乎失去了一个八岁孩子应有的活泼,眼神里时常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警惕。他开始对任何穿着制服、表情严肃的人(如保安、交警)产生莫名的恐惧,会下意识地绕道走。家里的金属衣架、晾衣绳,甚至父亲工具箱里的链条,都会让他脸色发白,远远避开。
他不再试图向父母描述梦境的细节,因为他知道那超出了他们能理解和接受的范畴,只会引来更多的担忧和无效的安抚。他将那个充斥着鬼差身影、锁链声响的恐怖世界,紧紧锁在了自己心里,独自承受着每一夜循环播放的酷刑。
八岁的陈砚,清晰地认识到,他梦境中的那个世界,并非一个混乱的鬼域,而是一个有着严酷规则和强大执法者的、运转有序的“地方”。而他自己,这个不该存在的窥视者,在这个森严的秩序面前,显得如此微不足道,仿佛随时都会被那冰冷的锁链碾碎。鬼差的凶相,不仅显露在梦中,更深深烙印在他幼小的心灵上,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与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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