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青云观回来后，陈砚将那份被质疑的失落与挫败感深深埋藏起来，转化为更坚定的行动力。他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那本无名古书的研究，以及对其他可能线索的搜寻中。图书馆的古籍区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，他甚至开始在网上搜寻一些冷门的学术论文和地方野史，试图从各个角度拼凑出关于地府、关于龙气、关于灵魂奥秘的图景。
然而，这种近乎痴迷的状态，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他的日常生活，尤其是他的学业。
课堂上，他时常走神。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函数方程或英语语法，他的思绪却飘到了那些暗红色的篆文、那些光怪陆离的地府规则、以及胸口碎玉那若有若无的微光上。笔记本的边角，偶尔会无意识地出现他反复描摹的残缺龙纹，或是几个从古书上破译出的、意义不明的古字。
作业的质量开始下滑，几次随堂小测的成绩也出现了明显的退步。以往总能保持在班级中上游的他，名字开始在成绩单的中后段出现。
这些变化，自然没有逃过一首关注着他学习的父母的眼睛。
起初，母亲张岚只是以为儿子到了高二，学习压力增大，有些疲惫。她变着花样地给他补充营养，炖汤熬粥，叮嘱他早点休息，别熬夜。父亲陈建国话不多，但也会在饭桌上偶尔问起学习是否跟得上，让他注意劳逸结合。
陈砚总是含糊地应付过去，说自己会调整，让他们不用担心。他不敢，也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解释真正的原因。难道要告诉他们，你们的儿子差点在地府魂飞魄散，现在正忙着研究如何应对下一次可能的“入侵”？这只会被当成疯话，比青云观那位年轻道士的反应恐怕还要激烈。
但他频繁的外出和心不在焉的状态，终究引起了父母更深的疑虑。
一个周六的下午，陈砚照例背着包准备去图书馆。刚换好鞋，母亲张岚从厨房里探出身来，手里还拿着择了一半的青菜。
“小砚，又出去啊？这周末两天都往外跑，是学校有活动还是和同学约了复习？”张岚的语气带着关切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陈砚心里一紧，含糊道：“嗯……去图书馆查点资料，有个……课外拓展的项目。”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，低头系着鞋带。
“什么项目这么忙？比学校的功课还重要？”张岚擦擦手，走了过来，眉头微蹙，“我看你最近脸色都不太好，是不是太累了？要不今天就在家休息休息，妈给你炖了排骨汤。”
“不用了妈，我不累，资料急着用。”陈砚拉开门，就想往外走。
“等等。”张岚叫住他，语气严肃了些，“小砚，你跟妈说实话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？你最近……有点不对劲。老是神神秘秘的，捧着些旧书看，成绩也……”
“我没有！”陈砚下意识地反驳，声音因为心虚而略微拔高，“我就是对历史民俗突然感兴趣了，多看几本书怎么了？成绩……成绩只是一时没考好，我会赶上的！”
他的反应有些过激，反而更印证了张岚的猜测。她的脸色沉了下来：“历史民俗？我怎么看你那些书古里古怪的，还有上次，你是不是还跑去青云观了？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？陈砚，你现在是高中生，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！考个好大学！而不是沉迷这些神神鬼鬼、不切实际的东西！”
“那不是不切实际的东西！”陈砚脱口而出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，但强烈的、无人理解的委屈和被误解的愤懑让他控制不住情绪，“你们根本不了解！那不是迷信！”
“那是什么？！”张岚的声音也提高了，带着怒气和不理解，“你告诉我那是什么？能让你考上大学还是能找到好工作？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，魂不守舍，成绩一落千丈！就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害的！”
“我没有魂不守舍！我很清醒！”陈砚激动地握紧了拳头，胸口贴着的碎玉似乎都因为他的情绪而微微发烫，“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！有些事比考试、比上大学更重要！那是……那是关乎……”他想说“生死”，但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，怎么也吐不出来。
“关乎什么？你说啊！”张岚步步紧逼，又气又急，“什么事能比你自己的前途还重要？陈砚，你是不是魔怔了？！”
“我没有魔怔！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？！”陈砚几乎是吼了出来，积压己久的压力、探寻的艰辛、被外人否定后的委屈，此刻在至亲的质疑下彻底爆发，眼圈瞬间红了。
“相信你什么？相信你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吗？”张岚又气又心痛，声音带着颤抖，“我跟你爸辛辛苦苦工作，不就是想让你有个好未来？你倒好，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，整天搞这些歪门邪道！你想气死我吗？！”
“够了！”
一首沉默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的父亲陈建国，猛地将报纸拍在茶几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他脸色铁青，目光严厉地扫视着对峙的母子二人。
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，只有墙上挂钟滴答作响。
陈建国站起身，他身材不算高大，但常年劳作让他自带一股沉稳的气场。他走到陈砚面前，目光如炬，紧紧盯着儿子：“我不管你在搞什么名堂，也不管你那些书是历史还是民俗。我就问你一句，下个月的期中考试，你能不能给我考回你原来的水平？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。
陈砚咬着嘴唇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倔强地迎着父亲的目光，没有说话。他知道自己无法保证，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课本上。
陈建国看着儿子沉默而倔强的样子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斩钉截铁地说：“从今天起，除了上学，不许再往外跑！那些乱七八糟的书，都给我收起来！手机电脑暂时由我保管！什么时候成绩上来了，什么时候再说！”
“爸！”陈砚不敢置信地喊道，“你不能这样！”
“这个家我还做得了主！”陈建国厉声打断他，“看看你把你妈气成什么样子了！我告诉你陈砚，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！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！其他的，想都别想！回你房间去！好好反省！”
命令的口吻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。
陈砚看着父亲铁青的脸，又看了看一旁抹着眼泪、满脸痛心和担忧的母亲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将他淹没。他张了张嘴，却发现任何解释在“成绩下滑”和“前途未来”这两座大山面前，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，甚至可笑。
他猛地转过身，冲回自己的房间，“砰”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，将父母的失望、担忧和外面世界的一切，都隔绝在外。
背靠着冰冷的房门，他缓缓滑坐在地上，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。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，不是嚎啕大哭，而是无声的、压抑的流淌。
为什么？为什么没有人理解他？
他经历的生死危机是真实的！他探寻的秘密是真实的！可这一切，在现实的、功利的、符合“常理”的标尺下，全都变成了“不务正业”、“歪门邪道”、“魔怔”！
家人的爱和担忧，此刻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，将他紧紧束缚。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透明容器里的飞蛾，能看到外面世界的广阔，却一次次撞在无形的壁垒上，头破血流，无人知晓。
他伸手入怀，紧紧握住那枚龙纹碎玉。冰凉的触感传来，带着一丝微弱的、仿佛共鸣般的暖意，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他剧烈波动的情绪。
只有它了。只有这枚来自幽冥、牵扯着千古帝王的碎玉，是他唯一能确认的“真实”，是他在这无人理解的孤境中，唯一的盟友和寄托。
门外，传来母亲隐隐的啜泣和父亲低声的安慰。那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。
陈砚擦干眼泪，抬起头，望向窗外。夕阳正在西沉，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。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，甚至带上了一丝执拗的狠厉。
父母的禁令，困不住他的思想，也阻不断他与那个世界的联系。他们可以收走他的书，限制他的外出，但他们无法理解他灵魂深处经历的风暴，更无法斩断他与地府、与这枚碎玉之间那无形的纽带。
期中考试……他必须想办法应付过去。至少要拿出一个不至于让父母彻底绝望的成绩，换取一点喘息的空间。
而探寻真相的脚步，绝不能停止。只是，需要更隐蔽，更需要策略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书桌前，将那些摊开的、写满古文字符和推测的笔记本，默默锁进了抽屉最底层。然后，他拿出了积压己久的数学试卷和物理习题。
灯光下，少年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，却又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，破釜沉舟般的坚韧。家庭的矛盾像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着他，但他心中的那点由碎玉微光点燃的信念之火，却在暗处燃烧得更加炽烈。他知道，这条路，他只能一个人，更加小心，也更加坚定地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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