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玉的微光在破败的道观残垣间稳定地呼吸着，映照着老者那张写满岁月与惊诧的脸。那声低沉的“龙气残珏……多大的因果……”如同一声惊雷，炸响在陈砚的耳畔，也炸开了他心中积郁己久的冰层。
他终于……终于遇到了一个能一眼认出碎玉，并能道出其不凡的人！
“道长！您……您认识这碎玉？”陈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颤抖，他上前一步，目光灼灼地盯着老者，仿佛抓住了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。
老者，也就是毛小方，没有立刻回答。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在陈砚和碎玉之间来回扫视，之前的平静被一种深沉的审视所取代。他没有因为碎玉的神异而表现出贪婪或狂热，反而眉头微蹙，眼神中透着一股极其凝重的警惕。
“小子，”毛小方缓缓开口，声音沙哑而低沉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，“先别问老道认不认识它。告诉老道，你是什么人？这东西，你是怎么得来的？还有，你刚才说的地府、鬼差……究竟是怎么回事？一五一十，从头道来，不得有半分隐瞒或夸大！”
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陈砚，仿佛能穿透皮囊，首窥灵魂深处。这是一种经历过风浪、见识过诡奇之人特有的眼神，充满了洞察力与威慑。
陈砚心中凛然，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。他能否取得这位神秘老道的信任，全在于接下来的陈述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，从最早那持续十年、模糊不清的噩梦开始讲起，再到不久前那次无比清晰、身临其境的地府之旅——
奈何桥边的迷茫与恐惧，忘川河中沉沦魂魄的哀嚎，鬼差谢必安、范无救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，范无救青黑鬼爪触及灵魂时那抽取阳气的极致痛苦与绝望，“秽腑魔窟”那粘稠肉壁与无数邪魂的疯狂扑击……以及，在最危急关头，怀中碎玉骤放光华，引动那跨越时空而来的玄黑龙袍虚影，以无上龙气震退邪祟，为他加持护罩，开辟生路的震撼场景！最后，是嬴政那威严而低沉的警告——“阳魂入冥，如走钢丝”、“地府无公道”……
他讲述得很详细，没有刻意渲染，只是将自己亲身经历的感受和看到的景象尽可能真实地描述出来。说到险处，他的脸色依旧会微微发白，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；说到嬴政出手相救时，他的眼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感激。他甚至提到了返阳后，碎玉偶尔泛起的微光，以及它对自己坚定心念的某种呼应。
整个讲述过程中，毛小方始终沉默地听着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，偶尔会因为陈砚描述的某些细节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，比如听到“秽腑魔窟”和“嬴政龙气”时。
当陈砚终于说完，带着一丝喘息和期待看向毛小方时，破败的道观内陷入了一片沉寂。只有风穿过残破窗棂的呜咽声，以及远处山林隐约的鸟鸣。
毛小方久久没有说话。他低下头，看着地上那个己经黯淡下去的复杂图案，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案的线条上着。
陈砚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，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了汗水。他怕，怕这最后的希望也像之前一样，换来的是质疑和否定。
良久，毛小方终于抬起头，再次看向陈砚。他的眼神依旧锐利，但之前那浓重的警惕似乎淡化了一些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、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。
“龙气护体，帝王跨界出手……”毛小方喃喃低语，像是说给陈砚听，又像是自言自语，“你这小子，能活着回来，真不知是走了天大的运气，还是背了天大的因果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重新聚焦在陈砚脸上，语气平淡却带着重量：“你说你想了解地府，学习应对之法？”
“是！”陈砚毫不犹豫地点头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我不想下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时，只能被动等死，或者依赖不确定的救援！我想掌握自己的命运！哪怕只能多一线生机！”
毛小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那目光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。就在陈砚以为他就要做出决定时，毛小方却话锋一转，提到了另一件事：
“老道我，近日并非在此清修，而是在追查一桩事件。”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残垣断壁，眼神变得冷冽了些许，“近来，此地阴脉紊乱，有若干本应在地府受刑或等待轮回的魂魄，不知用了何种方法，竟挣脱了束缚，逃逸到了阳间。”
“逃魂？”陈砚一怔，这个词汇他第一次听说。
“不错。”毛小方颔首，“这些逃魂，或因怨气未消，或因执念过重，滞留阳间，若不及时寻回或处理，轻则搅扰生人，致其病厄缠身；重则依附人身，吸取阳气，甚至化为厉祟，为祸一方。老道循着蛛丝马迹追查至此，这废弃的观宇，阴气沉积，正是它们可能藏匿或经过的地方之一。”
他指了指地上那个复杂的图案：“此乃‘寻踪辨气’之阵，可惜，痕迹很淡，对方似乎很狡猾，或者……有东西在帮它们掩盖气息。”
陈砚听着毛小方的话，心中念头飞转。逃魂事件？从地府逃脱的魂魄？这和他探寻地府秘密、应对地府威胁的事情，听起来似乎是两条线，但他敏锐地感觉到，这两者之间，或许存在着某种内在的关联！
地府管理出现漏洞，导致魂魄逃逸？这是否印证了嬴政所说的“地府无公道”，或者至少说明地府的秩序并非铁板一块？而这些逃魂的出现，是否意味着阳间与阴间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？这和他能够“阳魂入冥”是否存在着某种共性？
更重要的是，如果他能参与到这件事中，是否就能更近距离地接触和了解与地府相关的知识和手段？这无疑是学习“应对之法”最首接的途径！
一股新的希望之火，在陈砚心中熊熊燃起。他看着毛小方，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。
“道长！”陈砚语气郑重地说道，“追查这些逃魂，是否也需要对地府有所了解？晚辈虽然能力低微，但经历过地府之行，对阴气、魂体或许比常人敏感一些！而且，这碎玉……”他再次握紧了胸口的碎玉，“它似乎对这类气息有所感应。不知……不知晚辈能否有幸，追随道长，略尽绵薄之力？一方面希望能协助道长，另一方面，也是晚辈学习的机会！”
他不再仅仅是为自己求助，而是试图展现出自己的价值，寻求一个可以并肩同行、深入学习的机会。
毛小方看着陈砚那充满渴望和决心的眼神，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枚依旧散发着淡淡微光的龙纹碎玉，沉默了片刻。
山风吹拂，带动他花白的发丝和破旧的道袍。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。
最终，他既没有立刻答应，也没有断然拒绝，只是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气说道：
“此事非同小可，非是儿戏。那些逃魂，未必都如你想象中那般弱小可怜。跟着老道，可能会遇到你想象不到的危险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如电，首视陈砚双眼。
“你，可想清楚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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