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 月 18 日，周五。重庆的雨停了，太阳又出来了，空气里又闷又热，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嗡嗡响，却还是驱不散那股黏腻的热。
李姐敲了敲陈景明办公室的门，声音有点低：“陈总，我想跟你说点事。”
陈景明正对着电脑改方案，头也没抬：“进来吧，什么事？”
李姐走进来，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巾，坐下后沉默了半天，才说：“陈总，我想辞职。”
陈景明愣了一下，抬头看她。李姐在公司干了三年，从行政转到运营，手里握着好几个大客户，是公司的老员工了。她的照片在照片墙中间，穿着白色连衣裙，头发扎成马尾，笑得很干练，照片下面的金属牌刻着 “运营部主管 —— 李芳”。
“怎么突然要辞职？是待遇不满意还是怎么了？” 陈景明关掉文档，身体往前倾了倾。
“不是待遇的事。” 李姐的眼圈红了，声音有点抖，“我婆婆查出来胃癌，晚期，要回老家做手术，我得回去照顾她。” 她说着，从包里拿出一张病历单，递过来，上面的字密密麻麻，最后诊断那栏写着 “胃腺癌 IV 期”。
陈景明看着病历单，心里有点沉。他知道李姐的情况，老公在外地打工，儿子在老家上学，家里就靠她一个人撑着。“手术什么时候做？需要帮忙吗？”
“下周三。” 李姐擦了擦眼泪，“我想把今年的年假休了，剩下的天数按事假算，工资能不能…… 能不能不扣？我婆婆手术要花不少钱。”
陈景明皱了皱眉。现在公司正在跟一个大客户谈合作，李姐是主要负责人，要是她走了，项目很可能黄了。“现在项目正关键，你走了没人接手。年假只能休 5 天，剩下的按公司规定，得扣一半工资。”
“陈总！” 李姐猛地站起来，声音提高了些，“我在公司干了三年，从来没请过一天假，去年疫情的时候，我还带着客户去外地谈业务，隔离在酒店都没说什么。现在我婆婆要做手术，我真的没办法啊！”
陈景明也有点不耐烦了，客户还在等方案，他没心思跟李姐磨：“要么你再干一个月，把手头的事交出去，我给你算全薪；要么就按我说的来，你自己选。”
李姐盯着他，眼泪掉了下来，没再说话，转身走了。走到门口时，她停了一下，说：“陈总，人心都是肉长的。”
陈景明没接话。他重新打开文档，却怎么也静不下心。李姐的话像根刺，扎在他心里。他想起李姐去年提过涨薪，当时公司资金紧张，他说 “再等等”，一等就等到了现在；想起李姐儿子生日，她还在加班跟客户打电话，对着手机里的儿子说 “妈妈忙完就回家”；想起李姐每次带客户吃饭，都点最便宜的菜，说 “能省就省”。
第二天早上，李姐没来上班。小张拿着一份辞职报告进来，说李姐昨天晚上发微信给她，让把报告转交给陈总，工资也不用补了，就当是最后为公司做贡献。陈景明看着辞职报告上李姐的签名，笔锋很用力，像是在发泄什么。
9 月 25 日，周一。小张又慌慌张张地跑来找陈景明：“陈总，不好了，李姐的照片也出问题了！”
陈景明心里一紧，跟着小张跑到照片墙前。李姐的照片果然不对劲，整个额头都泛着灰，比小周的还严重，头发的颜色也变浅了，像是被太阳晒褪了色，原本清晰的马尾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灰影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 陈景明伸手摸了摸相框，还是凉的，没水汽，“广告公司的人呢？让他们过来看看！”
“昨天就联系了，他们说今天过来。” 小张的声音有点抖，“刚才玲玲说，她早上路过的时候，看到李姐的照片好像在动，是不是…… 是不是有点邪门啊？”
“别瞎胡说！” 陈景明喝住她，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。员工们也围了过来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。
“会不会是走廊里有什么东西啊？我昨天晚上加班，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。” 设计部的玲玲抱着胳膊，脸色发白。
“我觉得是相框的问题，肯定是用了劣质材料。” 技术部的老吴推了推眼镜，试图用科学解释，“相纸受潮或者被化学物质腐蚀，都可能出现这种情况。”
“可小周和李姐都是离职后照片才出问题的，这也太巧了吧？” 行政部的小王小声说，“你们说，会不会是…… 他们有怨气啊？”
这话一出，走廊里瞬间安静了。陈景明瞪了小王一眼：“别在这传播封建迷信！赶紧干活去！” 员工们不敢再议论，纷纷散开，但看照片墙的眼神都带着恐惧。
广告公司的人中午才来，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，拿着个放大镜对着照片看了半天，说：“相纸是柯达的，质量没问题，相框也是好的，没受潮，没腐蚀。可能是光线的问题，走廊里的灯太暗，反射出来的影子看起来像褪色。”
“光线问题能让两个人的照片都褪色？还都是离职后？” 陈景明有点火了。
小伙子也没辙，挠了挠头：“要么就是你们走廊里有磁场干扰？我以前遇到过，强磁场会让相纸变色。”
“那怎么解决？”
“要么换个地方挂，要么用防磁的相框。” 小伙子说，“不过防磁相框挺贵的，你们要是想换，我可以给你们报个价。”
陈景明没理他，让他先回去。他看着李姐的照片，灰影己经蔓延到了眉毛，原本干练的眼睛变成了两个模糊的灰点，像是在盯着他看。他突然觉得走廊里有点冷，明明空调开着 26 度，却还是打了个寒颤。
晚上，陈景明又加班到很晚。他坐在办公室里，没开灯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。他想起李姐，想起她婆婆的病历单，想起她说 “人心都是肉长的”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，喘不过气。他拿出手机，翻出李姐的微信，想跟她说声对不起，想把扣的工资补给她，但点开对话框，却又犹豫了 —— 他怕李姐不原谅他，更怕面对自己的自私。
突然，走廊里传来 “踏、踏、踏” 的脚步声，很慢，像是有人拖着脚走。陈景明心里一紧，拿起手机，打开手电筒，走到门口，轻轻拉开一条缝。
走廊里的灯还是坏了两盏，昏黄的光打在照片墙上。脚步声停在了照片墙前，陈景明顺着光看过去，什么都没有，只有李姐和小周模糊的照片在墙上挂着。他松了口气，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了幻觉。
但就在他准备关门的时候，他听到了一声叹气，很轻，像是从李姐的照片那边传来的，“唉 ——”，带着说不出的委屈。
陈景明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他拿着手机，慢慢走过去，照在李姐的照片上。照片上的灰影又扩大了，己经到了鼻子，原本清晰的嘴唇也开始泛灰。他突然注意到，李姐照片上的白色连衣裙，领口处有一点红色，像是血迹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他记得很清楚，拍照片的时候，李姐穿的连衣裙是纯白色的，没有任何图案。
“谁？谁在那里？” 陈景明壮着胆子喊了一声，走廊里只有他的回声。他不敢再看，转身跑回办公室，锁上门，靠在门上，大口喘着气。
他拿出手机，给李姐发了条微信：“李姐，对不起，之前是我不对，扣的工资我补给你，婆婆的手术费要是不够，跟我说。” 然后转了 3 万块钱过去。
过了很久，李姐才回了一条消息：“不用了，陈总，谢谢你。”
陈景明看着这条消息，心里更难受了。他知道，有些东西，不是钱能弥补的。就像照片墙上的灰，不管他怎么想办法，都褪不掉了。
第二天早上，陈景明到公司的时候，发现李姐的照片己经模糊了一半，只剩下右半边脸还能看清，而小周的照片，几乎全模糊了，只剩下一个穿着蓝色文化衫的轮廓，像是一个影子。
走廊里，员工们都在小声议论，没人敢靠近照片墙。小张走过来，小声说：“陈总，要不…… 我们把照片墙拆了吧？大家都很怕。”
陈景明看着照片墙上模糊的人影，摇了摇头：“不拆。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，或许是因为愧疚，或许是因为不敢面对 —— 他怕拆了照片墙，那些被他忽略的人和事，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照片墙上的灰，还在慢慢蔓延。下一个，会是谁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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