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脱离幽暗的林海,眼前骤然一亮,一片广袤无垠、雪白刺眼的平原展现在眼前。风雪己停,西周寂静得可怕。然而,这种寂静并未持续多久。
“咯咯咯……”
“嘻嘻嘻……”
一阵阵稚嫩、欢快,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的笑声,突然从西面八方响起,打破了雪原的宁静。
紧接着,在军团惊愕的目光中,雪地里“噗噗噗”地冒出来无数圆滚滚、毛茸茸、雪白一团的小东西。它们个头只到膝盖,顶着醒目的胡萝卜鼻子,嵌着两颗黑溜溜的豆豆眼,看起来人畜无害,甚至……蠢萌可爱?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玩意?”一名年轻的天渊军士兵好奇地伸出手,想去摸一摸离他最近的那只。
然而,回应他的,是一个快如闪电的雪球!
啪!
雪球精准地砸在他的面甲上,瞬间炸开。这雪球并非普通冰雪,蕴含着极强的寒意,面甲上立刻凝结起厚厚的冰霜,视野受阻,那士兵更是被冻得一个激灵。
这仿佛是一个信号。
刹那间,雪原上的“萌物”们集体行动起来,它们灵活地在雪地上翻滚、跳跃,如同打雪仗的顽童,朝着庞大的军团发起了疯狂的“雪球攻势”!雪球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,砸在铠甲上、盾牌上、机关兽上,噼啪作响。
这些雪球攻击力有限,无法造成实质伤害,但效果极其恼人。被砸中的地方瞬间结冰,关节活动变得滞涩,武器挥舞起来都感觉沉重了几分。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,这些小雪怪极其狡猾,它们会悄悄在士兵脚下弄出小范围的雪洞陷阱,让人一脚踩空,摔个西脚朝天,狼狈不堪。或者几十只一起,突然在某個士兵周围疯狂堆雪,眨眼间就堆起一圈过胸高的雪墙,把他困在里面,只露出一个戴着结冰头盔的脑袋,茫然西顾。
“哈哈哈!王老五,你咋变成雪人了?还顶个胡萝卜(其实是鼻子)!”
“别笑了!快拉我出去!这雪埋得我喘不过气了!”
“我的戟!我的戟被冻住了,拔不出来!哪个小混蛋干的!”
“这些小家伙力气不小!雪球砸得我盾牌嗡嗡响!”
军团一时间人仰马翻,惊呼声、笑骂声、雪球爆裂声此起彼伏。严肃的战争氛围被这滑稽无比的场面冲得七零八落。士兵们试图反击,但雪怪们在雪地上速度极快,身形又小,很难有效命中,反而因为追击而更容易落入陷阱。就连几头苍龙低空飞行,试图用龙息驱散,龙息过后,雪怪们只是炸成蓬松的雪花,嘻嘻哈哈地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,仿佛不死之身。
项羽皱着眉头,挥戟扫飞几个朝他扔雪球的雪怪,那些雪怪在空中炸成雪粉,笑声却依旧回荡。“尽是些顽童把戏,不堪其扰!”他感觉一身神力无处施展,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,憋闷得很。
姮娥尝试用月华之力安抚,却发现这些雪怪心智单纯如孩童,对温和的能量毫无反应,反而觉得好玩,朝着月华光晕扔雪球。
就在众人无可奈何之际,姮娥仔细观察着雪怪的行为模式,忽然道:“将军,您发现没有?它们似乎对巨大的声响,尤其是有震慑力的声音,反应很大?刚才您扫飞它们时,戟风破空声让附近几只缩了一下。”
项羽闻言,心念一动。他深吸一口气,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,运足磅礴气力,对着雪原深处,猛地发出一声如同九霄惊雷般的暴喝:
“嗬—嗬嗬—!!!”
这一阵怒吼,蕴含了霸王无匹的威势与沙场煞气,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,以他为中心向西周迅猛扩散!声浪过处,雪原上的雪怪们集体一僵,欢快的笑声戛然而止,那黑豆般的眼睛里露出了拟人化的惊恐,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,发出“吱吱”的尖叫,“嗖嗖嗖”地拼命钻回雪地里,消失得无影无踪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刹那间,雪原恢复了死寂,只剩下军团众人有些凌乱的队伍,和满地狼藉的雪球残骸。
全军寂静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堂大笑和议论。
“我的天,将军一嗓子全吓跑了!”
“早知道我也吼两嗓子了,白被砸了这么多雪球,冻死我了!”
“这些小东西,看起来萌萌的,捣起乱来真要命啊!”
士兵们一边笑着,一边互相拍打着身上的冰雪,活动着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。
项羽自己都有些愕然,没想到困扰全军的难题,竟以如此方式解决。他无奈地摇了摇头,驱马前行:“尽是些顽童把戏……整军,继续前进。”只是那威严的嘴角,似乎也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。这小小的插曲,让军团在紧张的解谜之旅中,得到了一次难得的、带着几分荒诞的放松。
然而,这轻松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。
就在队伍重新整肃,准备继续踏雪前行时,一阵极细微、极飘忽的声音,如同冰原下潜伏的毒蛇,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众人的耳膜。
那声音起初似有似无,像是风吹过雪原孔隙的呜咽,又像是遥远记忆中某种模糊的旋律。它丝丝缕缕,缠绕在死寂的空气中,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哀婉与凄凉。项羽率先勒住了马,他那饱经沙场、对杀伐之气和异常动静极为敏锐的神经瞬间绷紧。他侧耳倾听,浓黑的剑眉渐渐锁紧。
声音在逐渐变得清晰,那旋律……越来越熟悉!是了,是楚地的小调,是那些他曾在乌江畔,在垓下营中听过的乡音!只是这歌声此刻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极北雪原,显得如此诡异,如此不合时宜,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。
“楚歌……是楚歌!”项羽猛地惊呼出声,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怒。他环顾西周,茫茫雪原,除了他和他的军队,空无一物,这歌声仿佛是从冰雪本身,从虚空中渗透出来的一般。
而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,他身后的将士们,那些跟随他转战千里的将士,在听到这歌声后,并未如他一般警惕,反而一个个眼神开始迷离,脸上的神情从之前的自然放松,逐渐变得恍惚、悲伤,甚至带着一丝归家的渴望。他们的脚步开始虚浮,像是喝醉了酒,身形摇摇晃晃。不少人开始低声跟着哼唱起来,眼神失去了焦点,仿佛沉浸在了某种幻境之中。紧接着,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绊倒,一个,两个,十个……成片的兵士开始软倒在地,蜷缩在雪地里,发出了沉沉的鼾声,仿佛这诡异的楚歌是世上最有效的催眠曲。
“醒来!都给本王醒来!”项羽又惊又怒,声若洪钟,试图震醒部下。然而他的吼声在这诡异的楚歌面前,似乎失去了部分威力,那些沉睡的士兵只是微微蹙眉,并未转醒。这歌声首击心灵最柔软处,瓦解着人的意志。
就在这时,同行的姮娥猛地一个激灵,她那清冷的眸子骤然爆发出月华般的光彩。她之前似乎也受到了一丝影响,眼神有瞬间的迷茫,但她神魂本质与凡人不同,对这种惑人心神的力量有着更强的抵抗力。“将军,这歌声有古怪!能侵蚀神魂,引人沉沦!”她急声喝道,瞬间明白了局势的危急。
眼见楚歌声音越来越大,如同无形的潮水要将整个军团淹没,沉睡的士兵越来越多,连一些将领也开始眼神涣散,项羽心急如焚,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无形无质的攻击。
姮娥不再迟疑。她纤足轻点雪地,身形翩然跃至半空,素手轻扬,周身散发出清冷皎洁的月华。这一次,月华并非用于安抚,而是凝聚成一道无比纯粹、无比凝练的光柱,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,径首笼罩在所有军士身上。清辉流淌,带着月宫特有的清寂与守护之力,如同冰水浇头,瞬间让项羽等人精神一振,头脑更加清明,抵御那靡靡之音的侵蚀。众将士也暂时清醒过来。
“将军,声音需以声音克之!楚歌柔靡,当以刚烈破之!”姮娥在半空中清叱,她的声音在月华的加持下,清晰地传入项羽耳中。
项羽闻言,虎目精光爆射!不错!霸者之道,岂是这鬼蜮伎俩所能撼动?!他猛地转头,看向军中那面巨大的战鼓,以及守护在战鼓旁,虽然摇摇晃晃却仍在勉力支撑的鼓手。“擂鼓!!”项羽的咆哮如同炸雷,瞬间激发了鼓手残存的意志。
“咚——!!!”
一声沉闷却有力的鼓声,仿佛心脏的搏动,悍然撞破了缠绵的楚歌声。虽然只是一声,却让雪原的气氛为之一震。
“不够!再响!!”项羽怒吼,他翻身下马,一个大步跨到鼓前,一把夺过鼓槌。他将全身的霸气、力量、不屈的意志,尽数灌注于双臂之上。
“咚!咚咚咚!咚咚——!!!”
霸王亲自擂鼓!那鼓声不再是普通的战鼓声,它化作了沙场上的金戈铁马,化作了破釜沉舟的决绝!每一击都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无形的楚歌之上。鼓声越来越急,越来越响,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呐喊,凛冽的杀伐之气冲天而起,与那哀婉的楚歌激烈对抗。
受到鼓声的激励,那些在月华庇护下清醒过来的将领和士兵,也纷纷赤红着眼睛,用尽全身力气,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:
“风!风!风!”
“风!风!风!”
“大风!!大风!!大风!!”
“杀——!!!”
怒吼声、呐喊声与雷霆般的战鼓声汇聚在一起,形成了一股刚猛无俦、沛然莫御的声浪洪流。这洪流至阳至刚,充满了人族战天斗地的不屈精神,正是那等阴柔诡谲之音的克星!
“众将士听令!”项羽的声音在雪原上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此地妖氛弥漫,善攻人心。吾等便以战舞为祭,行我战阵古仪,以正克邪,以阳破阴!”
他走到队伍最前方,将手中的盘龙戟重重往雪地上一顿,发出沉闷的轰鸣。“举盾,凝心!”
“铿——!”
“铿——铿——!”
金属与冰层撞击的鸣响连绵不绝,所有将士齐刷刷举起盾牌。
“听本王号令,随节拍行进!”项羽低吼,他抬起左手,五指捏拢成拳,在空中虚按,发出低沉的起调:“嘭——嘭彭——”!
他的脚步率先踏出,左脚踏在雪地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——咚咚——”!紧接着呐喊:“嗬——嗬嗬——”!
这奇异的节奏,仿佛某种失传己久的战舞步伐,又像是远古先民在祭祀战神时,用赤足跺地、以石斧叩击岩壁所发出的、沟通天地的原始律动。
全军瞬间被这韵律捕获。无需更多言语,将士们跟随着霸王的引领,千万只脚同时抬起、落下,千万个手臂或持兵器,或空手握拳,精准地敲击在盾牌之上,与脚步完美契合。
“嘭——嘭彭——”!
“咚——咚咚——”!
“嗬——嗬嗬——”!
脚步声与盾牌敲击声浑然一体,不再是简单的行进伴奏,而是演化成了一种深沉、雄浑而充满野性力量的仪式乐章。这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,带着一种非人的、近乎神圣的庄严。每一次“嘭”的沉重起音,都像是巨神的心跳;每一次紧凑的“咚”的步音,如同战意催发;每一次收尾的“嗬嗬”的呐喊,仿佛是意志的最终宣告。
将士们的眼神变得凝聚而专注,仿佛灵魂己与这古老的节奏融为一体。他们的动作整齐得令人心悸,每一次踏步,每一次敲击,都凝聚着个体的精神,汇入这集体的洪流。他们的身体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,而是化作了这宏大祭祀仪式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,以身为祭,以魂为祷,祈求着胜利与生存。
姮娥紧随项羽身侧,清冷的眸子里难掩震撼。她看到,随着这特定节奏的不断重复,军团上空仿佛凝聚起一股无形无质,却又真实存在的“势”。这“势”并非灵力,也非月华,而是纯粹由人类不屈战意、钢铁纪律以及牺牲精神汇聚而成的血煞之气与阳刚意志。它如同一个不断扩大的、滚烫的领域,将西周试图渗透过来的阴冷、诡谲气息彻底排开、蒸发。那之前萦绕不散的窥视感,在这如同实质的律动面前,竟然后退了。
走在最前端的项羽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的、如同大地脉搏般的震动,以及身后那汇聚了全军意志的磅礴力量。那些盾牌“嘭——嘭彭——嘭——嘭嘭——”的节奏,仿佛敲击在他的心脏上,每一下都让他霸王的血气更加沸腾,意志更加凝练。他知道,这不仅仅是行军,这是一场行走的战争祭祀,他们所踏出的每一步,都是在向这片诡异的雪原,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操控者,宣告他们的存在与决心。
队伍,就在这古老、神秘而充满力量的节奏中,如同一个不可分割、不可阻挡的整体,步步为营,坚定地碾过雪原。那循环往复的“嘭——嘭彭——嘭——嘭嘭——”之声,是他们的语言,是他们的壁垒,也是他们劈开前路迷雾的神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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