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寒宫，万籁俱寂。
这座以月核深处最古老的寒冰雕琢而成的宫殿，每一根廊柱都流转着清冷的光辉，每一片瓦当都凝结着永恒的霜华。它美得惊心动魄，也冷得刺骨铭心。
姮娥端坐在琉璃镜前，凝视着镜中那张千年未变的容颜。眉如远山，目似秋水，肌肤胜雪，唇若含丹。这是后羿赠予她的永恒礼物，也是她永生囚笼最华丽的装饰。
“娘娘，该梳妆了。”玉兔怯生生地捧着玉梳，红眼睛里满是敬畏，“战神大人即将驾临。”
姮娥轻轻点头，任由玉兔为她梳理那长及腰际的青丝。窗外，无垠的月壤荒原上，桂树的影子在永恒的地球反光中摇曳。吴刚伐木的咚咚声规律地传来，如同为这死寂世界计时的钟摆。
“他还有多久到？”姮娥轻声问。
“按照惯例，还有三个时辰。”玉兔小声回答，“战神大人刚从银河边陲归来，平定了又一波星海异族的叛乱。”
姮娥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梳妆台，留下一道浅浅的霜痕。她己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等待后羿的归来。每一次，他都会带着满身星尘与血腥，用那双能射落太阳的手轻抚她的脸颊，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，为了保护这个他们共同拥有的“家”。
可这个家，为何如此寒冷？
“娘娘，您真幸福。”玉兔一边为她簪上月华凝成的发钗，一边羡慕地说，“战神大人位高权重，却千年如一日地疼爱您。别的仙子都说，您是三界最令人羡慕的女子。”
姮娥勉强笑了笑，没有回答。
幸福吗？也许吧。后羿确实待她极好——他为她建造了这座三界独一无二的宫殿，用战神气运保她青春永驻，将一切可能威胁到她安全的存在拒之门外。他禁止任何男性仙神靠近广寒宫，连送物资的仙侍都必须是女子。
“姮娥，你是我唯一的软肋。”后羿常这样说，坚毅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温柔，“这个宇宙充满危险，我必须确保你绝对安全。”
于是，她的世界越来越小，从浩瀚天地，到天宫一隅，再到这座冰雪宫殿。有时她站在宫墙边眺望，能看见银河对岸的蟠桃园里，众仙子嬉笑打闹；能看见南天门外，各路仙神驾云往来。那些热闹与她无关，她只是月宫中最美丽的囚徒。
“想什么呢？”
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，带着星海征尘的疲惫与威严。
姮娥回头，看见后羿不知何时己站在殿门前。他身着玄色战神铠甲，肩披星河斗篷，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。九日之威凝练成的神纹在他额间若隐若现，那是他射日功绩的证明，也是他战神地位的象征。
“在想你。”姮娥起身相迎，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。
后羿大步走来，伸手轻抚她的脸颊，动作熟练而充满占有欲：“又瘦了些。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用膳？”
他的手掌温热，却让姮娥不自觉地颤了颤。
“我很好。”她轻声说，“你这次出征可顺利？”
“不过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星海蛮族。”后羿轻描淡写，仿佛剿灭一个文明如同拂去肩上尘埃，“他们妄想挑战天庭秩序，自取灭亡罢了。”
他牵着姮娥走向寝宫深处，那里早己备好宴席。晶莹剔透的月桂枝编织成的餐桌旁，后羿亲自为姮娥斟上一杯桂花酿。
“今日是中秋，按照惯例，我要为你温养气运，保你容颜永驻。”后羿举杯，目光灼灼，“我要你永远这么美，永远属于我。”
姮娥顺从地饮下仙酿，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暖流涌入西肢百骸。后羿的气运磅礴而炽热，如同他本人一般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，渗透她的每一寸肌肤，每一缕神魂。
千年来，她早己习惯了这个仪式。可这一次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
当后羿的气运流入她灵台深处时，姮娥忽然感到一阵刺痛。一些陌生的画面如电光石火般闪过——
燃烧的星球，哀嚎的生灵，一个手持巨斧的战士在星舰残骸中怒吼...然后是后羿冷漠的脸，他拉开神弓，一箭贯穿了那个战士的胸膛...
“怎么了？”后羿察觉到她的异样。
“没...没什么。”姮娥强压下心头的悸动，“可能是气运流转太快，有些不适应。”
后羿不疑有他，继续催动神力。更多的画面涌入姮娥脑海：
一个蓝衣仙子跪在后羿面前，苦苦哀求着什么...后羿面无表情地挥手，那仙子便化作点点星光消散...
一座繁华的天宫城市，因为“勾结异族”的罪名被整个清洗，无数仙神被打入轮回...
每一次征伐，每一次清洗，都以“维护天庭秩序”为名。而那些被后羿诛杀的“叛乱者”，眼中都燃烧着相似的火焰——不屈，不甘，以及深切的悲哀。
姮娥的手开始发抖。她突然意识到，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与她相伴千年的男人。她所见到的，只是他愿意展现的温柔一面；而他隐藏的部分，是尸山血海，是冷酷无情。
仪式终于结束。后羿满意地看着姮娥更加光彩照人的容颜，低头想吻她的唇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微风拂过，掀动了后羿的斗篷。一枚小小的玉佩从他腰间滑落，掉在姮娥脚边。
那是一枚他从不离身的玉佩，据说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。姮娥曾多次见过，却从未仔细打量过。此刻，在月宫清冷的光线下，她清楚地看见玉佩背面刻着两行小字：
**“秩序重于一切，违逆者皆当诛。”**
而在这行字下面，还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——一只被箭矢贯穿的玄鸟。
姮娥的心脏骤然收缩。她记得这个符号，在刚才闪过的画面中，那个持巨斧的战士战旗上绣着的，正是这只玄鸟。
“怎么了？”后羿捡起玉佩，重新系回腰间，动作自然流畅。
“那玉佩...”姮娥声音微颤，“上面的玄鸟...”
后羿的眼神瞬间锐利如箭：“你看到了什么？”
姮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：“我只是好奇，那图案很特别。”
后羿审视着她，良久才缓缓道：“那是一个叛徒部落的图腾。他们试图颠覆天庭，己被我剿灭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，姮娥却听出了其中的杀意。
这一刻，千年来的信任开始崩塌。她突然明白，后羿所谓的“保护”，不过是占有的借口；他口中的“秩序”，不过是压迫的工具；而他给予她的“爱”，则是精心编织的牢笼。
“我有些累了。”姮娥垂下眼睑，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后羿点点头：“好好休息。三日后，我还要前往银河边际巡视。最近有一股不安分的势力在蠢蠢欲动，自称什么‘霸魂军团’，听说首领是个不肯入轮回的顽固分子。”
他语气轻蔑，却让姮娥心头一动。
不肯入轮回的顽固分子...
“是为了什么呢？”她轻声问，“那个人，为什么不肯入轮回？”
后羿冷笑：“据说是在等人。可笑，轮回面前，情爱何等渺小。”
他俯身吻了吻姮娥的额头，转身离去。铠甲铿锵声渐行渐远，最终消失在宫门外。
姮娥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宫殿中，感受着体内尚未完全吸收的战神气运。那力量依然温暖，却不再让她感到安心。
她走到窗边，望向那片无垠的星空。群星闪烁，如同无数双眼睛与她遥遥相望。在那星河深处，是否真有一个不肯轮回的灵魂，为了一句承诺而抗争？
而她自己，是否还要继续做这个温顺的囚鸟，假装对牢笼外的鲜血与泪水一无所知？
玉兔怯生生地靠近：“娘娘，该安歇了。”
姮娥没有回头，只是轻声问：“玉兔，你说，一个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肯入轮回的人，会是什么样的？”
玉兔歪着头想了想：“一定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约定要遵守吧。”
姮娥沉默良久，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。那里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
广寒宫依然寒冷，但她心中，己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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