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祭典的准备一如既往地精密而肃穆。
广寒宫主殿内，八十一盏月华灯沿壁悬挂，映得冰雕玉砌的殿堂恍如白昼。正中祭坛呈九宫之形，以星辰碎片为基，镶嵌着从银河深处采集的流光宝石。姮娥端坐祭坛中央，身着繁复层叠的银白祭服，长发如瀑垂落，等待那个千年不变的仪式。
后羿踏入殿门时，带着比往日更浓重的征尘气息。战神铠甲上还沾着未散尽的星屑，眉宇间凝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。
“今日平叛归来迟了。”他简短解释，挥手示意仪式开始，“凡间祭品可己备妥？”
玉兔慌忙禀报：“回战神，九州遴选的九名纯阴之体少女己沐浴斋戒，正在月桥等候，只待吉时引渡月华。”
后羿微微颔首，目光转向姮娥时变得柔和：“今日过后，你可再葆千年容颜。”
姮娥垂眸应是，心底却泛起一丝异样。往年后羿说起这话时总是从容笃定，今日却隐隐透着焦躁。
仪式依序进行。八名少女依次步入殿中，按照八卦方位跪坐于祭坛周围。她们身着素衣，面容纯净，眼中满是能参与这场“神圣仪式”的荣幸与虔诚。
后羿展开神弓，以弓弦拨动虚空，奏响古老咒文。月华如练，从穹顶倾泻而下，将姮娥与少女们笼罩其中。
就在这关键时刻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第九名祭品何在？”后羿厉声喝问，咒文韵律出现了一丝紊乱。
月老急匆匆入殿禀报：“凡间少女小薇为救一只灵鹿耽搁了时辰，正在赶来的路上。”
“荒唐！”后羿眼中寒光乍现，“误了吉时，她担待得起吗？”
姮娥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焦躁——这不似后羿平日沉稳的作风。千年相伴，她太熟悉这个男人掌控一切的模样，此刻的失态犹如完美玉璧上突然出现的裂痕。
“不如稍等片刻？”姮娥轻声提议，“既是救人，情有可原。”
后羿冷冷瞥她一眼：“天道运行岂容私情干扰？”
这句话如冰锥刺入姮娥心口。她忽然想起十万年前自己偷服仙药奔月时，后羿不也曾这般斥责她“私情干扰天道”？
就在气氛凝滞时，一个娇小身影跌跌撞撞跑进殿来。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，衣衫被月露打湿，发间还沾着草叶，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白鹿。
“对、对不起...”少女小薇跪倒在地，声音颤抖却清亮，“这只灵鹿被困在荆棘丛中，我若不管，它必死无疑。”
奇特的是，白鹿在她怀中异常温顺，鹿角泛着淡淡的金光。
后羿眉头紧锁，正要发作，姮娥却忽然开口：“这鹿似有灵性，或许是吉兆。”
她话音轻柔，却让后羿不得不压下怒气。仪式继续，但姮娥明显感觉到月华流转不如往年顺畅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断了。
当后羿的气运注入她体内时，姮娥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“间隙”。
就像长久沉浸在温水里的人突然触到一丝凉意，她的神魂有了一刹那的清醒。在那转瞬即逝的清明中，她仿佛听见遥远时空中传来的啜泣，看见血色月光下一闪而过的少女面容。
更让她心惊的是，当小薇作为第九名祭品就位时，作者“四叶杨”推荐阅读《月神传说I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后羿眼中掠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神色——那不是对误时者的恼怒，而是...计划被打乱后的焦躁，甚至有一丝恐慌？
仪式终于完成。八名少女恭敬退下，唯有小薇在离开前回头望了姮娥一眼。那眼神清澈如泉，带着未谙世事的纯真，却让姮娥心头莫名一颤。
待众人散去，后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。他轻抚姮娥脸颊：“好好休息，三日后我再来看你。”
“那小薇...”姮娥状似无意地提起。
后羿眼神微暗：“凡间女子，不必挂心。倒是你，今日感觉如何？”
“与往年无异。”姮娥垂下眼睑，掩饰着内心的波澜。
当后羿离去后，姮娥独自站在宫墙边，望着凡间方向。千年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——有什么东西不对劲。
她召来玉兔：“去查查那个叫小薇的凡人女子。”
玉兔不解：“娘娘为何对她感兴趣？”
姮娥沉默片刻，轻声道：“她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。”
当夜，姮娥做了一个漫长的梦。梦中她不再是月宫仙子，而是凡间那个救鹿的少女，在荆棘丛中拼命挣扎，只为救一个无辜生命。醒来时，枕边己是一片湿凉。
次日，玉兔带回消息：“小薇是江南织户之女，生辰八字极阴，自幼能通鸟兽之语。此次被选为祭品，本是她全族的荣耀...”
“祭品？”姮娥敏锐地抓住这个词，“往年不都说是‘祈福使者’吗？”
玉兔支吾起来：“这...或许是说法不同。”
姮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她走到镜前，凝视着镜中千年不变的容颜。曾经这是后羿深情的证明，如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。
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，忽然想起每次仪式时那些少女苍白的脸色，想起她们离去时略显虚浮的脚步，想起后羿总是强调的“纯阴之体”...
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底滋生。
“玉兔，”姮娥转身，目光坚定，“我要你去凡间一趟，查清历届参与中秋祭典的少女们的下落。”
“娘娘！这若是让战神大人知道...”
“那就别让他知道。”姮娥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就说是为我采集新的桂花制香。”
玉兔离去后，姮娥独自走向月宫深处那座从不允许她靠近的偏殿。那里是后羿存放“祭器”的地方，千万年來她从未质疑过为何祭器需要单独存放，且戒备森严。
或许，是时候看清这座华丽囚笼的真面目了。
在偏殿外的回廊上，她遇见了正在修剪桂树的吴刚。这个沉默的巨汉千年如一日地砍树、修剪，几乎成了月宫背景的一部分。
然而今日，当姮娥经过时，吴刚忽然低声道：“娘娘，有些真相如同月之暗面，永远藏在光明背后。”
姮娥驻足，震惊地看向这个从未与她有过交流的伐木人。
吴刚却不再看她，继续专注地修剪枝叶，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觉。
月华如水，洒在姮娥微微颤抖的指尖上。她抬头望向那轮永远圆满的月亮，第一次发现，完美无瑕的光明之下，阴影原来如此深邃。
怀疑的种子己经种下，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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