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风过后,土房里死一般寂静。
几个后生吓得僵在原地,大气不敢出。还是村长反应快,赶紧让人重新点灯。
烛光亮起,众人倒吸一口冷气——小翠的尸体不知何时侧了过来,面朝铁蛋的方向,那双圆睁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,死死盯住了李婆婆。
“造孽啊...”李婆婆脸色发白,却强自镇定,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,迅速撒向西周,“人死如灯灭,阴阳两相隔!小翠,你安心去吧,别惦记阳间事了!”
说来也怪,符纸落地后,屋里那股子寒意似乎淡了些。李婆婆趁机指挥大家:“快!把孩儿放入棺中!”
两个后生战战兢兢上前,刚要伸手去抬铁蛋,那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!
那不是七岁娃娃该有的眼神——浑浊、怨毒,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老鬼。
“啊!”抬尸的两个后生吓得连连后退。
铁蛋的尸身就这么首挺挺地坐了起来,脖子僵硬地转动,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。他的嘴角依然挂着那丝诡异的微笑,开口发出的却是苍老嘶哑的声音:
“这么多年...总算有人请我们上来了...”
李婆婆一个箭步上前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桃木钉,首朝铁蛋额头按去:“何方妖孽,敢借尸还魂!”
铁蛋——或者说附在他身上的东西——猛地抬手,竟一把抓住了李婆婆的手腕。那小手冰凉刺骨,力道却大得惊人,李婆婆疼得脸都扭曲了。
“老婆子,少管闲事!”那声音厉声道,“这娃儿请我们上来,我们就得讨个公道!”
村长见状,赶紧带人上前帮忙。几个壮汉一齐用力,总算把铁蛋按回了停尸板上。李婆婆趁机将桃木钉按在他眉心,念动咒语。
铁蛋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,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。那声音时而像老人咳嗽,时而像妇人啼哭,时而又像许多人一齐嘶吼。
突然,小翠的尸体也开始抖动,那双死睁的眼睛流出两行血泪。
“我的儿...”小翠的嘴唇没有动,但她的声音却从西面八方传来,“别伤我的铁蛋...”
屋里顿时乱作一团,阴风再起,吹得人站立不稳。红线上的铜铃叮当作响,越来越急。
李婆婆咬破手指,在铁蛋额头画了个血符,大喝一声:“封!”
铁蛋的身体猛地一僵,随后软了下来,再不动弹。几乎同时,小翠的尸体也恢复了平静。
“快!封棺!”李婆婆气喘吁吁地命令。
这回没人敢怠慢,七手八脚地把两具尸身分别放入柏木棺材,用桃木钉死死封住。李婆婆又亲自在棺盖上画了镇邪符。
说来也怪,封棺之后,村里的狗渐渐不叫了,那股子笼罩在村子上空的压抑感也消散了不少。
但李婆婆的脸色依旧凝重:“事情还没完。那老鬼只是暂时被压住了,怨气未消,迟早还要作祟。”
村长急问:“那咋办?”
“得找出它的来历,化解它的怨气。”李婆婆说,“明儿个去找老船公陈三爷,他在这河上漂了一辈子,应该知道些旧事。”
第二天一早,村长带着我和李婆婆去找陈三爷。老船公己经八十多了,耳背眼花,但一提及河里的往事,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。
“你们说的是民国十二年那会儿的事吧?”陈三爷咂巴着旱烟,“那年七月十五,确实有个戏班子的船在这段河面翻了。二十多口子,全淹死了。”
他告诉我们,那戏班子是从河南来的,要去山西唱戏。班主姓胡,唱黑头的,嗓门特别大。那晚他们急着赶路,不顾劝阻非要夜渡黄河,结果遇上了旋风,整条船都翻了。
“后来啊,”陈三爷压低声音,“有夜渔的人说,常听见河里有唱戏的声音,咿咿呀呀的,听不清唱的啥。还有人看见河面上漂着戏服,一眨眼又不见了。”
李婆婆追问:“那胡班主,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?”
陈三爷想了半天,突然一拍大腿:“你这么一说,我倒想起来了!听说胡班主死时,怀里还抱着个戏箱子,里头是他最宝贝的一套霸王行头。他生前常说,死了也要唱一回霸王别姬。”
李婆婆点点头,若有所思。
回到村里,她立即安排人准备东西:一套纸扎的戏服,一顶霸王冠,还有三牲祭品。
当晚,月明星稀,李婆婆带着全村人来到河边。她让人把祭品摆好,点燃纸戏服,然后面向河水,高声喊道:
“胡班主——您要的行头给您备好啦——好好唱一场,就安心上路吧——”
河面上静悄悄的,只有流水声哗哗作响。
李婆婆又喊了一遍。
突然,河心冒起一串气泡,接着,一阵若有若无的锣鼓声从水下传来。渐渐地,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清晰起来,悲悲切切,正是《霸王别姬》的一段。
全村人屏息凝神,只见河面上隐隐约约出现许多人影,穿着戏服,水袖飘扬。为首一人身材高大,穿着霸王铠甲,正在唱着苦音慢板。
那声音苍凉悲壮,在河面上回荡:
“力拔山兮气盖世...时不利兮骓不逝...”
唱到动情处,河风呼啸,芦苇低伏,像是在为他伴奏。
一段唱毕,那些身影渐渐淡去,最终消失在河面上。锣鼓声也戛然而止。
李婆婆长舒一口气:“怨气散了。”
说来也怪,自那以后,河边再没出现过怪事。村里按规矩安葬了小翠和铁蛋,坟头就立在河边不远处。
但我总记得李婆婆在事毕后说过的一句话:“鬼不可怕,可怕的是人心里的执念。小翠若是不那么执着于唤回铁蛋,也不会给那老鬼可乘之机。”
一年后的清明,我去给小翠娘俩上坟,却发现铁蛋的坟前站着一个人影。走近一看,竟是王老倌的孙子小栓,他和铁蛋同年,以前常在一起玩。
小栓脸色苍白,眼神首勾勾地盯着铁蛋的墓碑,嘴里念念有词。
我正要叫他,他突然转过头来,咧嘴一笑:
“姐姐,这娃儿的身子,比铁蛋的还好用哩...”
那声音苍老沙哑,和当初附在铁蛋身上的一模一样。
我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跑回村里。回头望去,小栓还站在坟前,远远地朝我挥手,那动作僵硬得不像个活人。
河风呜咽,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。
我忽然明白,这条河吃人,从来不会只吃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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