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，深圳。
深夜的南山区依旧灯火璀璨，如同一条流淌着液态黄金的河流，勾勒出这座城市的野心与脉搏。
然而，在这片繁华之上，光，是另一种形态。
凌晨两点，星腾科技总部大厦的某一层，“先知”项目作战指挥室。
这里没有喧嚣，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与冷却系统恒定的气流声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度浓缩的专注氛围。
占据整整一面墙壁的巨幅数据可视化屏幕，是这片空间里唯一躁动的心脏。
无数条代表着算法效能、资源调度实时状态、预测模型准确率、故障预警响应时间的曲线，正以前所未有的完美姿态蜿蜒伸展。
它们色彩斑斓，交织变幻，最终无一例外地，稳稳锚定在代表“最优值”的绿色区域。
当最后一条关键指标——生产线动态容错率——也终于突破临界点，由灼目的红转变为沉静的绿时，指挥室内紧绷到极致的寂静，被猛地撕裂。
「成了！我们做到了！」
一声带着哭腔的欢呼如同发令枪，瞬间点燃了积压数月的疲惫与狂喜。掌声、呐喊、如释重负的叹息轰然爆发，几十名工程师、数据科学家跳起来，用力拥抱，捶打着对方的肩膀，眼眶通红。
咖啡杯、能量饮料罐被碰倒，残液溅落在铺满草稿纸和电路图的长桌上，无人顾及。
他们征服了又一个高峰。先知项目——这个旨在为大型制造企业提供全链条AI优化方案的庞然大物，历经数百个日夜的攻坚，终于在对国内某顶尖车企的试点交付中，交出了一份足以封神的成绩单：整车生产良品率提升4.8%，年化节省成本预估超七千万元。这不仅是一个数字，这是足以在工业史上留下印记的里程碑。
狂欢的中心，却存在一个奇异的真空。
陆景明站在那里，仿佛风暴眼。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星腾标志性文化衫和牛仔裤，脚下是一双看起来舒适却绝不正式的运动鞋。
与周围陷入狂喜的团队成员相比，他显得过于平静。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，没有离开他手中那台超薄平板屏幕，指尖仍在快速滑动，调取着一组组深层数据。
周围的欢呼声浪似乎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在外。他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瞬间切入了庆祝的喧闹，让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过来。
他缓缓的说着：「模型总体收敛得不错，尤其是第三阶段的动态优化算法，超出了预期。」
他的语调平稳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，纯粹的技术性点评道：「但第二迭代周期的数据清洗环节，冗余度还是高了1.7%。回溯日志显示，在第38小时左右出现过一次微小的数据漂移，虽然被自动修正，但消耗了额外算力。如果能优化预处理流程，整体迭代速度理论上可以再提升0.8到1.4个百分点。」
团队成员们安静下来，习惯性地拿出设备记录。他是“先知”的灵魂，才32岁就己经是星腾最年轻的P10级技术专家，是团队心目中近乎神祇的存在。
他的肯定，比任何香槟都让人沉醉；他的指正，被视为下一次飞跃的基石。
但此刻，他精准地解剖着刚刚诞生的“完美”成果，更像一台高速运转、冷酷无比的精密机器，而非一个沉浸在成功喜悦中的人。
行政助理小心翼翼地端来了冰镇香槟，晶莹的气泡在杯壁欢快升腾。
大家纷纷取杯，泡沫溢出的滋滋声和再次响起的笑语充满了空间。
有人将一杯香槟递到陆景明面前。
他顿了一下，似乎才从数据世界里被短暂地拉扯出来，伸手接过，道了声谢。
但他没有加入任何一簇庆祝的人群，而是握着那杯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香槟，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。
窗外，是深圳无眠的夜景。摩天大楼灯火通明，勾勒出冰冷的几何天际线；高架路上，车流依旧如织，尾灯拉出无数条红色的光轨，奔向未知的远方。
这是一个庞大、复杂、充满活力却也粗糙无比的真实世界。
一种莫名的空洞感，就在这时悄然袭来，迅速淹没了刚才那一点点因技术难题被攻克而产生的微弱满足。
又一次。成功了。
征服技术高峰的，曾经能让他兴奋数日，但如今，这种刺激兴奋感的效期却越来越短。
星腾提供了一切他所需要的支持：顶尖的资源、绝对的技术自主权、优渥到令人咋舌的薪酬与股权、一群最聪明的大脑协同工作。
这里可以说是他这样的技术信仰者的“乌托邦”，一个用代码和数据构建的、逻辑自洽的完美世界。
多數技术人梦寐以求的天堂。
但不知从何时起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这面玻璃窗之后。
他解决的难题宏大而抽象，影响的可能是财报上某个数字的波动，或是某个遥远工厂里无人知晓的效率提升。
他与窗外那个充斥着烟火气、人情世故、混乱而又生机勃勃的现实世界，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、名为“技术乌托邦”的屏障及隔阂。
一种倦怠感，如同深圳潮湿的海风，无声地渗透进来。
就在这时，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，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“Vicky Liu - 经纬英才”。
这位顶级猎头公司的王牌顾问，双赢之局：数字与传产的博奕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双赢之局：数字与传产的博奕最新章节随便看！总能在最意想不到又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。
难道她也不用休息吗？他看了下时间，都凌晨三点了。
陆景明微微蹙眉，但还是划开了接听，走向相对安静的休息区。
Vicky的声音带着笑意，干练而首接的说：「陆总，恭喜！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，但这个时间点您还能接电话，通常意味着星腾又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的任务。」，没有丝毫深夜打扰的歉意，仿佛笃定他此刻需要这个电话。
陆景明的回应同样首接：「Vicky，如果是常规机会，就不必浪费彼此时间了。」，甚至有些冷淡。
他听过太多猎头用千篇一律的优厚条件来试探。
Vicky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充满诱惑力：「当然不是。陆总，我深知星腾能给您的一切，几乎是一个技术人梦想的极致。金钱、荣誉、顶级的环境。但我这里有一个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’，或者说，一个‘野蛮生长’的机会，我想，或许只有您会感兴趣。」
她停顿了一下，仿佛在酝酿措辞，又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。之后接着说：
「一家传统制造业巨头，恒盛集团。名字您可能听过，但印象大概还停留在上个时代。纺织、化工、机械制造，典型的‘旧世界’代表。现在，它正站在生死悬崖边上。设备老化，利润连年下滑，转型迫在眉睫，但内部阻力如山。」
「他们的董事会，尤其是王鸿远董事长，下了狠心，不是要小修小补，而是渴望一场彻底的、伤筋动骨的‘革命’，目标是‘工业4.0’、‘智能制造’、‘全产业链数字化’。」
陆景明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听着，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的车流。
Vicky的声音压低了少许，却更具穿透力说道：「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技术经理，而是一个‘颠覆者’。首席数字官CDO的职位，集团副总裁头衔，首接向董事长汇报。最高权限，独立预算，全权负责数字化转型战略。」
「王董事长托我带给您一句话：我们需要的是能亲手在废墟上再造一个新恒盛的人，而不是隔靴搔痒的改良派。」
陆景明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。「亲手再造……废墟上新恒盛……」
这几个字眼，像一把重锤，狠狠砸在他心中那层隔绝内外的玻璃上，裂纹瞬间蔓延。
与他此刻感受到的“数字乌托邦”的倦怠和“真实世界”的疏离，形成了尖锐而的对比。
那里没有现成的完美基础设施，没有一群心意相通的顶尖同行，有的可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、僵化保守的思维、难以撼动的惯性。
那是一片技术的“盐碱地”，但也是一张足够巨大的、等待被技术彻底重塑的“白纸”。
一种近乎原始的、渴望将技术理想砸进粗糙现实并留下深深印记的冲动，被猛烈地点燃了。
危险，却充满了野性的诱惑。
“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，从星腾到恒盛，在很多人看来甚至是‘降维’。”
Vicky继续说道：「但您不觉得，在一个己经近乎完美的地方证明自己，远不如在一个被认为不可能的地方开创局面，更能体现一个技术布道者的价值吗？」
陆景明深吸一口气。窗外的霓虹在他眼中闪烁，映出一种复杂的光芒。
一周后，他在星腾高级副总裁——那位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伯乐的办公室里，表达了去意。
果不其然，遇到了强大的阻力。
上司极度震惊，极力挽留，情感牌、事业牌、金钱牌轮番打出，甚至开出了更加惊人的股权激励条件。
上司的警告语重心长，甚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焦急对着他说：「景明，你到底需要什么？星腾哪里满足不了你？离开这里，你去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纯粹的技术环境？外面那些传统企业，那个江湖，复杂程度远超你的想象！」
「他们那里不讲逻辑，不讲数据，讲的是人情、关系、办公室政治！你这套技术至上的理念，在那里会水土不服，会碰得头破血流！你会后悔的！」
然而，这些话语，像最后一阵风，彻底吹散了陆景明心中残存的犹豫。
头破血流？水土不服？这正是那“真实世界”的粗糙质感，是他渴望去触碰、去改变、甚至去征服的证明。
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无菌的温室，而是一个能让他播撒技术之种的、哪怕满是荆棘的旷野。
最后的告别宴上，面对团队不舍的目光，陆景明举起了酒杯。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乎释然的微笑。
“感谢星腾，这里是我技术的‘伊甸园’，给了我所能想象的一切。”
接著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对著团队伙伴说：「但现在，我想去尝尝真实世界的‘禁果’了。哪怕它又苦又涩。」
他卖掉了部分星腾的股票，套现了一笔足以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“嫁妆”，带着他积累了多年的技术方法论、一套精心打磨的算法模型、以及一颗技术理想主义者滚烫而虔诚的心，登上了飞往恒盛集团所在东部城市的航班。
飞机攀升，舷窗外，深圳璀璨的灯火渐渐缩小，最终融入大地的一片模糊光晕之中。
前方，是未知的惊涛骇浪。陆景明靠窗坐着，眼神清澈，里面混合着技术赋予他的绝对自信、对开创局面的强烈期待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那即将扑面而来的“真实世界”的敬畏。
他的破浪，就此启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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